二十六(第2/8页)

「你說令郎有痰症,看來不像,言語犀利明白,而且書也仿佛唸得不錯。」

「唉,冤孽!」

據紀乘龍說,他的長子自幼就常有些莫名其妙的怪念頭,偏偏所從的業師,又是個懷才不遇、牢騷滿腹的狂士,自負有通天徹地之能,只是未逢明主。

紀伯雲受了他的熏陶,越發多幻想、好大言,久而久之,得了個痰迷心竅的痼疾。不發作時,與常人無異;一發作了,便會有驚世駭俗的舉動。

「壞是壞在這畜生明明是發痰症,偏會把虛無縹緲的事,搞成像真的一樣,以至於有時候連辯都沒法兒辯。」紀乘龍又嘆一口氣,「我這條老命,總有一天會送在他手裏。」

「我明白了。這回虧得是遇見我,否則真有掀起大獄的可能,紀太學,」滕佑交代,「你寫個呈子,詳詳細細說明經過;再具一張切結,把令郎去領了回來,嚴加管束。」

「是,是!」紀乘龍喏喏連聲,「切結不知如何寫法。」

「這你不必麻煩滕都老爺了。」縣官插進來說,「我自會告訴你怎麼辦。」

將滕佑送到了驛館,縣官派人去問紀乘龍,這回免了他一場家破人亡的大禍,該如何謝謝人家?

「是。」紀乘龍很爽快地說,「我聽吩咐。」

來人是縣官的心腹家人,早就定規了數目來的,原來只想紀乘龍送一千兩銀子,看他口氣鬆動,樂得多要,加了一倍,說要送兩千銀子。

「應該,應該。不過兩千現銀,要幾天工夫去湊。再說滕都老爺帶了大批現銀進京,也很礙眼,妨他的官聲。」紀乘龍沉吟了一會說,「這樣吧,我送他一張鹽引的『窩單』好了。」

原來明朝的鹽政,本來是「民製官賣」,不准私銷。後來為了連年用兵,要在邊境儲糧以供軍需,由戶部招商辦糧運到沿邊州郡,按納糧多寡、道路遠近,給以鹽引,憑引支鹽,自行運銷。這種實際上等於出售鹽引的辦法,名謂「開中」。這一來,鹽就由公家專賣,變成官商並賣了。

從古以來,要講做生意,公家一定搞不過商人。官鹽成本高,不敵商鹽;鹽場管理不善、私鹽盛行,加以所賣的鹽引過多,以至於無鹽可以支商。於是辦法又一變,公家只收稅,既不產鹽,亦不賣鹽,讓鹽商跟製鹽的鹽戶,自己去打交道,官商並賣再一變為鹽商專賣。

只是引多鹽少,仍有所謂「積引」的困擾,因而修正了原有的辦法,減斤加價;原來每一引准銷鹽五百七十斤,改為四百三十斤,應納的稅,則由每引五兩六錢增為六兩。為了彌補鹽商的損失,許其永占「引窩」,亦就是賦予某一地區不可變更的專賣權,鹽價便可由商人隨意操縱了。

能永占「引窩」的憑證,就叫「窩單」。擁有一紙「窩單」,子子孫孫可以坐享暴利,所以轉讓「窩單」,要花大把銀子。紀乘龍送滕佑的窩單,可以年銷一百引,時值兩千五百兩銀子。

滕佑素有清操,堅辭不受,飄然回京覆命。左都御史馬文升與懷恩商量,秉承皇帝「寧受百欺」的本心,同意滕佑的建議,命紀乘龍領回長子,嚴加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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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就是改元弘治的第一個新年。皇帝自接位以來,斥逐奸佞不法之徒,諸如李孜省、梁芳、萬喜;裁汰大批冗員;罷黜萬安;進用「兩京十二部,惟有一王恕」的王恕為吏部尚書。東宮講官立身正己率下,行事光明俊偉的少詹事劉健,進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入閣預機務,朝堂中氣象一新。加以內有懷恩主持,凡是興利除弊,嘉惠百姓的善政,無不竭力推行,因此民間充滿一股喜氣,都認為太平盛世已經到了。

更有一樁喜事,便是皇帝大婚。皇后姓張,河間府興濟縣人,后母姓金,生皇后時,夢月入懷,術士推皇后的命造,說是貴不可言,如今是應驗了。后父張巒,以一名秀才被封為壽寧伯。皇帝與皇后伉儷之情極深,而皇帝又以思母的孝心推寄於岳母,所以金夫人及皇后的兩個弟弟張鶴齡、張延齡,都有宮門的「門籍」,出入不禁。

但是,每當金夫人攜同兩子,進宮與皇后樂敘天倫時,總使得皇帝興起感觸。更令人傷心的是,派到賀縣去興修紀氏先塋的官員回京奏報,凡是自稱紀太后親屬的人,盡屬偽冒,連紀貴、紀旺也是。

這似乎成了一個大笑話,而且紀貴、紀旺叔姪,受賜甚厚,且都授予高官,如果無所處置,則「寧受百欺」的不僅是皇帝,而是整個朝廷。

因此,閣臣劉健及吏部尚書王恕、禮部尚書耿裕、刑部尚書何喬新、左都御史馬文升等,都主張逮捕紀貴、紀旺,交三法司嚴加審訊。

這就要牽涉到太監郭鏞了。當初韋父成假冒紀太后族人時,曾指出紀家叔姪所提供的紀氏家譜出於偽造,何以郭鏞未加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