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云压城(第17/19页)
然而——我给你们一个坚定的诺言:
阿提卡境内的所有事物都将倒下;
的确,这包括神圣的山谷和附近的群峰,
但唯有木头围墙保留下来,只有木头的围墙能幸存,
这就是宙斯给雅典娜的保证,也是给你们和你们孩子们的援助。
骑在马上的人以及走路的人,所有从亚洲浩荡而来的人:
一旦和你们面对面相见,就会立刻撤退。
神圣的萨拉米斯——你将被很多母亲的儿子当作坟墓,
这一刻不是在播种时节,就是在收获时分。72
说完了这段神秘的话,皮提亚突然从入定中醒过来;阿波罗神庙中的一切又重新陷入沉寂之中。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雅典使者还是没法完全弄清,但是也意识到她第二次说出的韵文要比先前动听得多,于是高兴地记下来带回雅典。人们费尽心机将这段神谕反复捉摸,争论不休却茫然如故。尤其是从整个段落来看,“木头围墙”的意思自相矛盾。地米斯托克利的对手显示出横向思维的高超智慧,认为它指的就是在厄瑞克透斯时代围绕卫城山顶编制的篱笆墙。地米斯托克利则更为善辩,认为这说的是船只。他说,为何皮提亚要特别提到萨拉米斯?而反对者则反驳道,她完全没提到什么人的母亲——是希腊人还是蛮族人——将要为儿子哭泣。地米斯托克利立刻反驳,的确如此,但是她为何要将萨拉米斯称作“神圣的”?争论仍然在持续。
只有市民大会投票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这就是阿波罗的智慧:给雅典人送出的神谕不仅反映了雅典人内心的疑惑,而且还迫使他们自己解决。这就是民主政治中的公民,雅典人面对自己最重大的考验;也只有民主政治中的公民才能够完美地决定该如何面对它。正式讨论神谕的日期被定在6月初的某一天,当然对所有人来说这同样决定他们在即将来临的战争中该如何作战。波斯国王的军队距离这座城市仅有数周路程,雅典人民不能再继续支吾搪塞。最后他们必须决定支持地米斯托克利及其策略,或者完全反对。
辩论地点就设在民主国家为自己兴建的第一座也是最重要的纪念物中:25年前,人们在普尼克斯山上挖出了巨大的集会地。人们在尘土和百里香的气息中就座,每一位投票者都可以看见整个城市的全景敞开在自己的面前,可以看到这片雅典人最初诞生的神圣风景。远处的色彩、潘泰利孔山和通向马拉松的大道都在阿提卡灿烂的阳光中变得明晃晃。近处,坐落着阿戈拉、两座刺杀僭主的英雄人像以及其他新生民权的纪念物。右手边就是神圣的、高耸入云的卫城。山顶上还凌乱地树立着贵族政治的遗物——家庙、雕像以及奉献用的盾牌和青铜器——即便在这处最为神圣的所在,也有新秩序的重要标记。例如那座古老但是简陋的雅典娜·波利阿斯神庙,曾经被当作布塔德家族独家占有的陈列馆,现在已经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民主制度建立10年之内重新修建起来的辉煌建筑,更能体现女神以及雅典人们的尊严。之前阿克迈翁在城中修建的浮华神殿也被拆除,恰如陶片放逐法消灭了这个家族的政治基础。在原址上,正在兴修一座新的宏伟庙宇,为了纪念马拉松战役的辉煌胜利,也为表达对雅典娜保护人们的感谢。从普尼克斯望过去,投票者已经可以透过脚手架看到接近完工的外形。如此充满爱意的工程,这样意义重大的地点,这样一座城市:难道可以放弃这里的一切吗?不能交给蛮族人和那不虔诚的战火。
然而这关键的一天将要最后讨论是否放弃城市,决定着希腊——或许整个欧洲——的历史,地米斯托克利的确是这样想的。不仅如此,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决定,就意味着自己全部的海军政策都付之东流。即便每一个能劳动的公民都坐在划桨的位子上,雅典舰队配备的人员仍然严重不足。没法余下任何一个可以战斗的男子去守卫什么卫城山上的“木头围墙”,或者雅典其他的某个地方。男女老幼都必须撤离,这座城市只能“交给雅典娜自己,雅典城的女主人以及其他众神”。73当然,地米斯托克利还认为,蛮族人或许会在阿提卡北部地区停留。这样的话,只要有雅典人掌握着的舰队,就可以要求斯巴达人和其他联军坚守陆地上的防线。伯罗奔尼撒人是否还会再次冒险远离自己的家园,突出地峡,只有时间能告诉我们答案。如果雅典人还希望说服斯巴达人不要放弃阿提卡,除了自己身先士卒之外别无选择。地米斯托克利肯定已经为同胞们献出无数鲜血、力量、泪水和汗水。现在他不能让他们在海岸上与侵略者作战。为了自己不投降,人们只能交出雅典:这个策略的确大胆,而且自相矛盾,以上就是地米斯托克利对雅典人民做出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