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二十六(第14/22页)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欧阳修/襄州谷城县夫子庙记
释奠、释菜,祭之略者也。古者;士之见师以菜为挚,故始入学者,必释菜以礼其先师。其学官四时之祭,乃皆释奠。释奠,有乐无尸,而释菜无乐,则其又略也。故其礼亡焉。而今释奠幸存,然亦无乐,又不遍举于四时,独春、秋行事而已。《记》曰:“释奠必有合,有国故则否。”谓凡有国各自祭其先圣、先师,若唐、虞之夔、伯夷,周之周公,鲁之孔子;其国之无焉者,则必合于邻国而祭之。
然自孔子没,后之学者莫不宗焉。故天下皆尊以为先圣,而后世无以易。学校废久矣,学者莫知所师,又取孔子门人之高第曰颜回者而配焉,以为先师。隋、唐之际,天下州县皆立学,置学官生员,而释奠之礼遂以著令。其后州县学废,而释奠之礼,吏以其著令,故得不废。学废矣,无所从祭,则皆庙而祭之。
旬卿子曰:“仲尼,圣人之不得势者也。”然使其得势,则为尧、舜矣。不幸无时而没,特以学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礼。而后之人不推所谓释奠者,徒见官为立祠,而州县莫不祭之,则以为夫子之尊,由此为盛;甚者乃谓生虽不得位,而没有所享,以为夫子荣,谓有德之报,虽尧、舜莫若。何其谬论者欤!
祭之礼,以迎尸酌鬯为盛。释奠,荐馔直奠而已,故曰祭之略者。其事有乐舞授器之礼,今又废,则于其略者又不备焉。然古之所谓吉凶、乡射、宾燕之礼,民得而见焉者,今皆废失。而州县幸有社稷释奠、风雨雷师之祭,民犹得以识先王之礼器焉。其牲酒器币之数、升降俯仰之节,吏又多不能习。至其临事,举多不中,而色不庄,使民无所瞻仰。见者怠焉,因以为古礼不足复用,可胜叹哉!
大宋之兴,于今八十年。天下无事,方修礼乐,崇儒术,以文太平之功。以谓王爵未足以尊夫子,又加至圣之号,以褒崇之。讲正其礼,下于州县,而吏或不能谕上意。凡有司簿书之所不责者,谓之不急。非师古好学者,莫肯尽心焉。谷城令狄君栗,为其邑未逾时,修文宣王庙,易于县之左,大其正位:为学舍于其旁,藏九经书,率其邑之子弟兴于学。然后考制度,为俎豆笾篚樽爵簠簋凡若干,以与其邑人行事。谷城县政久废,狄君居之,期月称治。又能载国典,修礼兴学,急其有司所不责者,然惟恐不及,可谓有志之士矣!
欧阳修/岘山亭记
岘山临汉上,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岂非以其人哉?其人为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
方晋与吴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于此,遂以平吴而成晋业,其功烈已盖于当世矣。至于风流余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盖元凯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为虽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于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然独不知兹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是知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岂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虑欤?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
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兴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宁元年,余友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廓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当世,所至有声。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光禄堂”。又欲纪其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君皆不能止也,乃来以记属于余。
余谓君知慕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书也。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者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求其详者,皆不复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