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三十三(第6/14页)

复方存之大令 同治十年五月初二日

国藩客岁查讯津案,诸多棘手,以致办理过柔,为清议所不韪。神明内疚,至今耿耿。自十月间出都后由陆路赴济宁,买舟南下,闰十月杪行抵金陵视事。诸务丛积,目光昏霿日甚,无术挽回,一切军政吏治均未能悉心经理。江海各防虽拟及时整饬,而事端宏大,亦且茫无头绪。近更增发疝气,起居不便。大惧旷官取戾,贻羞知好,曷胜兢兢!内人一病三月,初甚沉重,近始渐有转机,未审能霍然否。正月间大小儿及二小儿各举一子。大小儿年逾三十,望之尤切,今始得之,老怀差以自慰。

竹如先生近尚清健,时与晤谈,娓娓不倦。惟左手右足动履维艰,需人扶掖。三月间老友冯树堂卓怀来宁,渠道光中在京,亦曾与竹如先生交好。见竹如所居之房过于隘陋,深为不安,力劝其另谋移居,并劝其归老六安,将诸城家口迎接回皖,产业出售,坟茔亦迁葬回皖。又力与国藩谋之,又与洪琴西谋之,又至上海与涂朗轩谋之。仆与洪、徐亦颇有此意,见冯之高谊挚情,均思玉成其事。朗轩即派人送冯至六安州,为吴氏相宅,兼择葬地,请琴西料理诸城移家之事。而售产、迁茔二端,竹如先生及其子孙尚未定计。

游子岱治行超异,闻将升补赵州。良吏之志少伸,鄙人之愿亦惬。阁下荣补枣强,闻已履任。窃计深仁卓识,克己勤民,必可与子岱、龚、黄齐美,张、祝并称,不至让渠独步。到官后有无棘手之处,尚祈示及。张令荣光蒙已委署庐江。蒋令山近未知其踪迹,容当思所以玉成之。

又承以相知有素,欲正师生之称。自惟固陋,愧何敢当?论年齿本不甚相远,论学之精进有恒,志之坚定不摇,阁下方将力追古人,鄙人自惭不逮。柳子厚云:“为他人师且不敢,况为足下师乎?”谨将尊柬奉璧,此后相约书问往还,常以箴言互相切劘。仆虽荒耄,亦当不自弃,以求无弃于人,斯幸耳。

复郭筠仙中丞 同治十年五月初五日

接诵二月初十、十二两次惠书,具聆一一。猥以鄙人添孙致庆,并授稚儿洗口却疾之方。就谂履候康愉,摄生多术,企慰无量。

承示天道循环、人事兴废之故,消长盈虚,洞若观火。未有坏乱天下而楚人私享其富贵,此层外喑亦多能言之,至于士去职而习为游说,农去养而相与嬉邀,习为偷薄宴饮音乐歌舞日夜,则未闻有虑及之者。又称祸机之发,莫烈于猜忌,此古今之通病。坏国,丧家,亡人,皆猜忌之所致。《诗》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仆近年来自省生平衍咎,不出“忮”“求”二字。今犹衰耄,旦夕入地,犹自憾拔除不尽,因环观当世之士大夫及高位耆长,果能铲尽“忮”“求”二字者,亦殊不可多得也。“忮”“求”二端,盖妾妇、穿窬,兼而有之。自反既不能免此,亦遂怃然愧惧,不敢复道人之短。若著一书以诋呵达官,则忮之尤者无所畏惮,其品概亦可想见,无足深较。

意城昔办厘务,受人荐引,亦颇有物议传播。然门包之进,亏累之多,则一无所闻。今大变前辙而收数日减,岂无一二明者校长挈短,叹新之不如故乎?仆生平屡遭讥谤,上年天津一案,谤议尤不忍闻,殆有甚于永州某守所云。即意城之偶被讽刺,又不足道矣。

江西引盐行销稍多而并不甚旺,匣费岸费亦并未照解。湘鄂淮鹾引地存者无几,而鄂中大吏袒护邻私,排挤淮引,不遗余力。闻其公私两裨,盖即来示例规之说。国藩上月曾将淮销疲滞不堪,邻盐侵占太甚,疏请部议,明定章程,稍伸淮而抑川。昨李筱泉出都过此,又经面为谆托,请其竭力助我续淮商之生命,并许以复解匣费岸费,复道光年间之旧规。待部议到时,当另定章程,将匣费酌定数目,冀惬于私而有益于公。能否挽回,尚难预必。

陈令善奎前系甄别落职,无论其罚当罪与否,而甄别之案例难湔洗。大府之驭属吏,惟此层为最毒,亦差可惩创污吏。若彼劾而此举之,适开朝秦暮楚之风,而增子覆我兴之见。意气用事,渐不可长。仆非有所吝于陈令,恐徒劳而无益,尚希鉴谅。

此间近状安辑,麦收亦得中稔。春间皖境广德、建平一带土匪滋事,比经兵役擒剿,即已鼠窜。现惟首犯关姓潜逃,敝处派员购线,四出密捕,当可弋获。鄙人目光昏霿,日甚一日,近更增发疝气,寻常文牍不过草草画诺,江海各防平时所规以自励者,亦尚茫无端绪。五夜扪心,大惧有瘝厥职。内子一病三月,初患春温,旋屡变症,腿肿奇疼,十分沉重,已无可望,乃偃卧静养。旬内大有转机,可谓万死一生。然两目既盲,右脚难动,亦极人生之至艰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