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北朝之佛学及当时人对于佛学之争论(第11/11页)
此谓若神形是一,则“精粗一气”。形有则神有,形无则神亦无。若神形本异,则神之处形,亦如火之在木。木无则火无所托;形无则神无所寄。即神形是一是异,吾人一时不能断定,而“有无之说,必存乎聚散”,气聚为有,气散为无。故吾人之存在,只以一生为限,生尽即不存在。所谓“理极于一生,生尽不化”也。慧远续云:
答曰:夫神者何邪?极精而为灵者也。极精则非卦象之所图,故圣人以妙物而为言,虽有上智,犹不能定其体状,穷其幽致。而谈者以常识生疑,多同自乱。为其诬也,亦已深矣。……庄子发玄音于大宗,曰;大块劳我以生,息我以死。又以生为人羁,死为反真。此所谓知生为大患,以无生为反本者也。文子称黄帝之言曰:形有靡而神不化。以不化乘化,其变无穷。庄子亦云: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万化而未始有极。此所谓知生不尽于一化,方逐物而不反者也。二子之论,虽未究其实,亦尝傍宗而有闻焉。论者不寻方生方死之说,而惑聚散于一化;不思神道有妙物之灵,而谓精粗同尽;不亦悲乎?火木之喻,原自圣典。失其法统,故幽兴莫寻。请为论者,验之以实,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惑者见形朽于一生,便以为神情俱丧。犹睹火穷于一木,谓终期都尽耳。此曲从养生之谈。非远寻其类者也。(《弘明集》卷五,《大藏经》卷五二页三一至三二)
此谓形神是异。此形尽时,神可传于异形。犹此薪尽时,火能传于异薪也。
及齐梁之际,范缜著《神灭论》。“范缜,字子真。南乡舞阴人也。”“博通经史,尤精三礼”,“初缜在齐世,尝侍竟陵王子良。子良精信释教,而缜盛称无佛”。(《梁书》卷四十八本传)其《神灭论》曰:
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刀。形之于用,犹刀之于利。利之名非刀也;刀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无刀,舍刀无利。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也。(《梁书》本传,《大藏经》卷五二页五五)
范缜又自设难云:人有形,木亦有形。但人之形有知,木之形无知,岂非因人于形之外,尚有神耶?答云:
人之质,质有知也。木之质,质无知也。人之质,非木质也。木之质,非人质也。安在有如木之质,而复有异木之知?(同上)
人之质本是有知之质,木之质本是无知之质。故人有知而木无知也。又自设难云:人死其形骸即无知,可见人之形骸,本是无知之质,与木相同,故人实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此其所以异,岂非因人于形之外,尚有神耶?答云:
死者有如木之质,而无异木之知。生者有异木之知,而无如木之质。……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形,区已革矣。安有生人之形骸,而有死人之骨骸哉。(同上)
死者形骸如木,故无知。生者形骸异木,故有知。死人之形,自是死人之形;因其已死之故,与生人之形骸绝异。不能以死人形骸与木同,遂谓生人之形骸亦与木同也。又自设难云:此死人之骨骸,若非生者之形骸,“则此骨骸,从何而至”?答言“是生者之形骸,变为死者之骨骸也”。(同上)谓生者之形骸变为死者之骨骸可;谓死者之骨骸即是生者之形骸不可。
范缜又以为“形即神”,故“手等”“皆是神分”。故“手等有痛痒之知”也。至于“是非之虑”,则“心器所主”。此心器即是“五藏之心”。范缜又述其所以主张神灭之动机云:
浮屠害政,桑门蠹俗。……其流莫已,其病无垠。若知陶甄禀于自然,森罗均于独化;忽焉自有,恍尔而无;来也不御,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陇亩,君子安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穷也。蚕而衣,衣不可尽也。下有余以奉其上,上无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为己,可以为人。可以匡国,可以霸君,用此道也。(《弘明集》卷九,《大藏经》卷五二页五七)
佛教以为生死事大,又以生死轮回为苦,故教人修行,脱离生死。若知本无轮回,生死任其自然,则“小人甘其陇亩,君子安其恬素”,佛教所视为问题者,自不成问题矣。
《梁书·范缜传》云:“此论出,朝野喧哗,子良集僧难之,而不能屈。”(《梁书》卷四十八页十)《弘明集》所载,有萧琛、曹思文之《难神灭论》。(卷九)又有大梁皇帝敕答臣下神灭论,庄严寺法云法师与公王朝贵书,及公王朝贵六十二人答书,皆拥护皇帝之难神灭论。(卷十)《广弘明集》亦载沈约之神不灭义及难范缜神灭义。(卷二十二)亦可见当时人对此问题之注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