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北朝之玄学(上)(第2/8页)

《三国志·钟会传》曰:

初会弱冠,与山阳王弼并知名。弼好论儒道,辞才逸辩,注《易》及《老子》,为尚书郎,年二十余卒。(《三国志·魏志》卷二十八页三十七)

裴松之注云:

弼字辅嗣,何劭为其传曰:“弼幼而察惠,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于时何晏为吏部尚书,甚奇弼,叹之曰:“圣人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乎?”……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钟会等述之,弼与不同。以为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弼注《易》,颍川人荀融难弼大衍义,弼答其意白书以戏之曰:“夫明足以寻极幽微,而不能去自然之性。颜子之量,孔父之所预在,然遇之不能无乐,丧之不能无哀。又常狭斯人以为未能以情从理者也,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是足下之量虽已定乎胸怀之内,然而隔逾旬朔,何其相思之多乎?故知尼父之于颜子,可以无大过矣。”

庄学主以理化情,所谓“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大约即庄学中此说。此说王弼初亦主之,所谓“以情从理者也”。“颜渊死,子哭之恸”;“安时而处顺”之人,自“理”而观,知“死”为“生”之自然结果,故哀痛之“情”,自然无有,此即所谓以理化情也。然人之有情,亦是“自然之性”;有此“自然之性”,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故尼父之哭颜子,亦为自然应有之事。不过圣人之情,虽“应物而无累于物”。《庄子》云:“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应帝王》) “胜物而不伤”,即“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不过庄学对付情感,不用此方法;而王弼更推广此理之应用,以之对付情感。后来宋儒对付情感之方法,俱同于此。

在此点,王弼与何晏之意见虽不同;然《老子》“有生于无”说,王弼与何晏同主张之。王弼《论语释疑》云:

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邢昺《正义》引,《论语注疏》卷七,南昌府学刊本,页二)

《老子》“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王弼注云:

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育之,亭之毒之,为其母也。言道以无形无名始成,万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玄之又玄也。(《老子》上篇,《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页一)

《易·复》彖“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王弼注云:

复者,反本之谓也,天地以本为心者也。凡动息则静,静非对动者也;语息则默,默非对语者也。然则天地虽大,富有万物,雷动风行,运化万变,寂然至无,是其本矣。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若其以有为心,则异类未获具存矣。(《周易》卷三,《四部丛刊》本,页四)

复卦 坤上震下,故曰“动息地中”。道为无。惟其为无,非事物,故能“无不通也,无不由也”。“有”则有所有,有所有即成事物。事物是此只是此,是彼只是彼,不能为其异类也。故曰“若其以有为心,则异类未获具存矣”。

道之体为“无”,其作用为“无为”。《老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王弼注云:

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为。造立施化,则物失其真;有恩有为,则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载矣。地不为兽生刍而兽食刍,不为人生狗而人食狗。无为于万物,而万物各适其所用,则莫不赡矣。若恩由己树,未足任也。(《老子》上篇页五)

“无为于万物,而万物各适其所用”,此道之所以能“无为而无不为”也。

道以“无”为体,以“无为”为用。以“无”为体,故能无不有;以“无为”为用,故能无不为。圣人之行事,亦以此为法。王弼《老子》三十八章注云:

是以天地虽广,以无为心;圣王虽大,以虚为主。……故灭其私而无其身,则四海莫不瞻,远近莫不至;殊其己而有其心,则一体不能自全,肌骨不能相容。(《老子》下篇页一)

《易·损》“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元吉”。王弼注云:

以柔居尊,而为损道。江海处下,百谷归之。履尊以损,则或益之矣。……阴非先唱,柔非至任。尊以自居,损以守之。故人用其力,事竭其功,智者虑能,明者虑策,弗能违也,则众才之用尽矣。获益而得十朋之龟,足以尽天人之助也。(《周易》卷四页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