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韩非及其他法家(第2/7页)

此所说上世、中世、下世,自人类学及社会学之观点观之,虽不必尽当。然若以之说春秋战国时代之历史,则此段历史,正可分为此三时期也。春秋之初期,为贵族政治时期,其时即“上世亲亲而爱私”之时也。及后平民阶级得势,儒墨皆主“尊贤使能”,“泛爱众而亲仁”,其时即“中世上贤而悦仁”之时也。国君或国中之一二贵族,以尚贤之故,得贤能之辅,削异己而定一尊。而“贤者”又复以材智互争雄长,“以相出为道”。“久而相出为道则有乱”,君主恶而又制裁之。战国之末期,即“下世贵贵而尊官”之时也。“立君者,使贤无用也”,此为尚贤之弊之反动,而战国末期之现实政治,即依此趋势进行也。

故尊君权、重法治、禁私学,乃当时现实政治之自然趋势。法家之学,不过将其加以理论化而已。贵族政治破坏,人民在农商方面,皆自由竞争,而富豪起。此亦当时社会经济之自然趋势,法家亦以理论拥护之。

二 【法家之历史观】

法家之言,皆应当时现实政治及各方面之趋势。当时各方面之趋势为变古,法家亦拥护变古。其立论亦一扫自孔子以来托古立言之习惯。《商君书·更法篇》曰:

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伏羲、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文、武,各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兵甲器备,各便其用。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汤武之王也,不循古而兴。商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商子》卷一页二)

《韩非子·五蠹篇》曰:

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韩非子》卷十九,《四部丛刊》本,页一至二)

时势常变,政治社会制度,亦须因之而变。此理一部分之道家,亦有言及之者。但法家为当时现实政治趋势加以理论的根据,其反驳当时守旧者之言论,多根据于此历史观也。

三 【法家之三派】

法家中有三派,一重势、一重术、一重法。慎到重势。《韩非子》有《难势篇》,引慎到曰:

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螾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贤人面诎于不肖者,则权轻位卑也。不肖而能服于贤者,则权重位尊也。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吾以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智之不足慕也。夫弩弱而矢高者,激于风也。身不肖而令行者,得助于众也。尧教于隶属,而民不听;至于南面而王天下,令则行,禁则止。由此观之,贤智未足以服众,而势位足以诎(原作缶,据俞校改)贤者也。(《韩非子》卷十七页一)

《管子·明法解》曰:

明主在上位,有必治之势,则群臣不敢为非。是故群臣之不敢欺主者,非爱主也,以畏主之威势也。百姓之争用,非以爱主也,以畏主之法令也。故明主操必胜之数,以治必用之民;处必尊之势,以制必服之臣。故令行禁止,主尊而臣卑。故《明法》曰:“尊君卑臣,非计亲也,以势胜也。”(《管子》卷二十一,《四部丛刊》本,页七)

《管子》此言,非必即慎到之说,要之亦系重势者之言也。此派谓国君须有威势,方能驱使臣下。

重术者以申不害为宗,重法者以商鞅为宗。《韩非子·定法篇》曰:

问者曰:“申不害、公孙鞅,此二家之言,孰急于国?”应之曰:“是不可程也。人不食十日则死。大寒之隆,不衣亦死。谓之衣食孰急于人,则是不可一无也,皆养生之具也。今申不害言术,而公孙鞅为法。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执也。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此臣之所师也。君无术则弊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此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韩非子》卷十七页四至五)

术为君主御臣下之技艺;法为臣下所遵之宪令。申不害与商鞅二家之言,所注重各不同也。

四 【三派与韩非】

其能集此三派之大成,又以《老》学荀学为根据,而能自成一家之言者,则韩非是也。韩非以秦始皇十四年(西历纪元前二三三年)死于秦。(《史记·秦始皇本纪》)《史记》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