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一次,是真的走到岔路口了(第2/16页)

即便是富裕人家养得起一大群孩子,但是当时缺少药品和医疗技术,新生儿死亡率也极高,一半婴儿很难活过最初的几年。所以婴儿和儿童根本就不被看做一个有完整生命的人,就连皇室都不例外。康熙是顺治的三儿子,8岁登基,之所以选他不选别人,就因为他比自己的兄弟先出过天花,而且没留下后遗症。所以他相对兄弟来说更容易活到成年,更适合延续皇家血脉。至于说万岁爷因此长一脸麻子,这倒没人放在心上。康熙是历史上著名的长寿皇帝,活到69岁。现在说起来倒不稀奇,现在中国人均预期寿命是72岁,69岁是20世纪80年代老百姓的平均寿命。但这个寿命在皇帝中却是罕有的,中国历史上一共有过446个皇帝,平均寿命只有42岁。

皇室尚且如此,平民百姓更可想而知。普通农民的幼年子女生病卧床,一般来说很少有人请医生,甚至一般都不会为此耽误下地干活,只是安排比较大的子女在家照顾一下,然后听天由命。傍晚父母收工回家,往往就是给子女收尸下葬的时候。我祖父祖母那一代人谈到当年小孩子夭折,语气和朱德谈到自己被溺杀的5个弟妹一样平淡无奇,毫无情绪波动,倒是看我们扔掉旧圆珠笔会心疼。而每次听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我自己想到的往往是,如果那些叔姑姨舅们没有夭折,我是不是会多点压岁钱,他们的孩子会不会和我很要好。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一句话:把人当人看是工业化社会才有的事,工业时代在生产线上大批量制造的医疗器具不再昂贵,消毒也变得简单高效。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出现了精细化工,大部分药品可以用化学手段合成,药品变得廉价高效。再加上医疗教育体系的成熟,医疗变成普通人也能消费得起的服务。直到普通人怀孕、接生都要找医生的时候,婴儿才开始在道德上被看做是一个完整的人。

和婴儿相对的是老年人,有部日本电影叫《山节考》,“”是一种树,“山”是一座山,“山节”不是一个节日,而是一种风俗,电影说:这个地方的老年人到了70岁,子女就要把他们背到山上喂狼。电影里说的就是这个故事,一位70岁的老娘虽然身体依然健康,但为了让自己新出生的孙儿有饭吃,毅然砸掉自己的牙齿,选择了牺牲自己。

这样的故事并非艺术虚构,笔者去过一趟日本,和导游说起这个电影,导游顿时来了精神,路过一个堤坝就说,这是明治维新之后修的,当时为了祈求平安,有老人自愿献祭,把自己浇筑在混凝土里……那个大桥是19世纪末造的,有人一样被活埋在桥墩下……听得我毛骨悚然。从结构力学上说,把一个活人埋在混凝土底下,除了留下一个一米多长的空洞不会有任何好处,更何况那是活埋一个人。但导游认为这是日本传统文化里崇高的一面,当然这也是对工业社会的一种极端解读。

在农业时代,不仅失去劳动能力的老年人可以不被当人,任何一个不能劳动的人都可以为了族群延续而被牺牲掉。在日本,每个村庄都有寺院和神社,很多寺庙历史上都曾经供奉过一些称为“肉身佛”的人,一些僧侣、信徒,在发生饥荒的时候或者自愿,或者被迫活埋献祭,后人把他们的干尸摆出来供奉——不管成神还是做鬼,总之不是可以吃饭的人。匮乏可以让一切低头,没有余粮的时候,就连社会地位崇高的僧侣阶层都不能豁免。

不止日本如此,在欧洲,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的几百年里一直在进行著名的“猎巫运动”,老年人、寡妇、身体有残缺的人一直被当做女巫、巫师,甚至魔物,被活活烧死,原因其实一样,不过欧洲还要给这些因为没有了劳动能力被牺牲的人扣个罪名。

在中世纪之前,欧洲人的习俗更恐怖,北欧的维京人从7世纪到10世纪不断劫掠欧洲大陆,当一个维京人的酋长年迈体衰不能扬帆出海带领部众抢劫的时候,就会找一根柱子,用利刃切开肚子,把肠子掏出来挂在柱子上,老酋长绕着柱子转圈,直到自己力竭而亡。只有完成这个血腥仪式,他指定的继承人才会被部众所承认,所谓爹是英雄儿好汉。

即便到现在,印度一些贫困山区里仍然有类似抛弃、杀害老年人的风俗,当地的宗教则把这种风俗神化成至高无上的仪式。不止是老年人,印度至今还有烧死寡妇为丈夫殉葬的习俗。

这段惊悚片一样的人类贫困史结束于20世纪,原因是工业化社会巨大产能提供的物质财富。动车事故中幸存的“伊伊”现在得到了几百上千万人的关心,这种关爱会伴随她直到长大成人,只有工业化社会才能提供这种关心。古语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当物质上的富足让社会不再需要合理合法地牺牲掉一些人,保证另一些人的生存,社会才能因此进入一个全新的文明时代,一个拿人当人看的时代,人性、人本才能得以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