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第3/3页)
统帅之所以为统帅,就是要做到两句话,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以外”。其实,“决胜”之事,多有赖于前线将领的现场指挥,主帅身处“千里以外”,是不能“遥制”的。主帅在“帷幄之中”,除了制定整体战略,真正要竭尽心力“运筹”的乃是饷需问题。湘淮诸帅,自起兵到裁兵,从东南到西北,大部分时间、精力都用在筹饷上。甚至可以说,主帅威信之所以能够建立,领导能力、人格魅力固然重要,筹饷的本事才是实实在在的功夫。否则,书生带兵,仅靠道德文章,没有银钱粮草,武将们是万万不会服气的。“筹饷难于筹兵”,是曾、胡、李、左的共识;无饷不可添兵,则是具体操作的常识。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想象,左宗棠必对突然增的三千陈军(谕旨限额之数),深感棘手。但是,陈国瑞既然开得出七两五钱的高价,不言而喻,他的饷源早有着落,并不需要左宗棠“随时拨给”(至少短期内如此)。不需要经济支持的话,名义上归不归左宗棠节制,对陈国瑞来说,有什么本质区别?陈军的早期投资,必然来自奕譞的拨款,花了神机营的钱,不听神机营的令,怎么可能?所以,实际上的控制权,左宗棠并没有得到;当然,他也不希罕得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名义上场面上大家得过且过,私底下实践中大家该干嘛干嘛。所以,“此中轻重机宜”,“该大臣”心中有数,必定能“斟酌办理”。“该侍卫”心中也很亮堂,高薪挖兵、抢夺装备的“既得利益”不被剥夺,以后收敛一点,还是能做一支自由自在驰骋在华北大地的“游击之师”。
当日剿捻,大部队有三支,分别由左宗棠、李鸿章、都兴阿统率,重大战役,也由此三路大军应付。陈国瑞游玩其中,打仗的机会不多,闲得发慌,甚为无聊。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无聊之日?要文斗,不要武斗(汲取与刘铭传争斗大败的教训),那就只好骂人。他写信给左宗棠,“历数其短”,如排挤曾国藩,是为“背恩”;压制鲍超、蒋益澧等人,是为“攘功”。陈国瑞并非言官,所言之事,跟他本人没有一点关系,而且都是诛心之论,辨无可辨。左宗棠收信后只有摇头苦笑,他不能也不屑于回信对骂,所以只有憋下这口怨气。陈国瑞还不罢休,将信稿交给奕譞,嘱为代奏,俨然把自己当作维持风纪的御史。下级如此猖狂,但又不能“节制”,再被他骂上几回,笑话必然越闹越大。因此,左宗棠借口所部与陈军相隔遥远,不利指挥,请求将陈国瑞交由山西巡抚节制。但是,军机处既然把皮球踢过来了,再要踢回去是不对的,所以谕旨云:“仍着左宗棠随时调度,不必有所顾忌……该大臣身为统帅,不得诿诸他认为自全之计”;左宗棠都管不了,别人怎么管得了?而且调离神机营本就是你左宗棠的建议,好事要做到底,这时候想卸肩,恭亲王自然不答应了。
但是,没过多久,陈国瑞“游击”到山东境内,左宗棠奉命专防直隶运河两岸,调度实有不及;恰逢李鸿章督师北上,进入山东境内。于是,朝旨俞允前请,将陈国瑞调归李鸿章指挥。李鸿章是刘铭传的上级,按照陈国瑞的作派,不和他为难是万万不能的,但是,不过两月,清军就取得了剿捻的全面胜利,陈、李之间也就来不及发生不得不说的故事。事后封官进爵,陈国瑞战功虽不卓著,但也开复以前处分,并赏给云骑尉世职。诸军旋即裁撤;左宗棠楚军入西北,李鸿章淮军变成防军,陈国瑞两不相与,无所事事,遂往来江苏、直隶间,终日游玩。九年,发生天津教案,他并未参与动乱,前已说及,略去不表。综观同治七、八、九年间,陈国瑞优游疆场,交结王公,无功而受禄,有事则开骂,一帆风顺,万事如意;如前所谓,正是一段“事机最顺、意气最盛”的黄金岁月。但是,祸福相倚,动静相生,陈国瑞这种人注定不能过上平淡无奇的生活,不是他自己无事生非,就有别人要借题发挥。在扬州邂逅李世忠,就打破了陈国瑞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