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 最亲爱的克伦威尔(第9/30页)

现在是初夏。夜晚很长,空气和青草散发着馨香。你可能会以为,一个像亨利这样的男人,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可以想上哪张床就上哪张床。宫廷里到处都是饥渴的女人。但在召见克伦威尔之后,他将与安妮小姐去花园散步,她的手扶着他的胳膊,两人喁喁私语;然后他会回去独睡空床,而她大概也一样。

国王问他从红衣主教那儿得到了什么消息时,他说他怀念陛下脸上的神采;他在约克就任主教仪式的准备也正在进行。“那他为什么还不去约克?我看他是在一拖再拖。”亨利不高兴地看着他。“我不妨替你说了吧。你还是向着你的主子。”

“红衣主教对我一直恩重如山。我怎么会不向着他呢?”

“而你眼下没有别的主子,”国王说。“萨福克大人问我,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告诉他,在莱斯特郡,北安普敦郡,都有姓克伦威尔的人——他们拥有地产,或是曾经有过。我想,你没准是那个家族某个不幸分支的后代?”

“不是。”

“你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我会让纹章官[6]去查一查。”

“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他们是查不出什么的。”

国王有些不快。他没有利用这个送到眼前的机会: 查出世系,不管是多么卑微。“红衣主教大人告诉过我你是孤儿。他还说你是在修道院长大的。”

“哦。那是他的一个小故事。”

“他给我讲的是小故事?”国王脸上的表情一连变了几次: 恼火,好笑,回想起往事时的神往。“我想没错。他告诉我你憎恨宗教生活里的某些东西。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你为他工作时很勤奋。”

“不是这个原因。”他抬起头。“我可以说吗?”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亨利叫道,“我希望有人说一说。”

他吃了一惊。接着就恍然大悟。亨利想找人谈话,谈什么都行。只要不涉及爱情,打猎,或者战争。既然沃尔西走了,这种机会就很有限;除非你想跟哪个神父聊一聊。而如果你找来一位神父,到头来会谈到什么话题呢?爱情;安妮;你想得到却无法拥有的东西。

“如果您让我谈谈僧侣,我会依据自己的经历,而并不是偏见,尽管我毫不怀疑有些机构管理得很好,但我所看到的却是浪费和腐败。我能向陛下提个建议吗?如果您想看看七宗罪[7]的展示,那么不用在宫廷里组织假面剧,只管在不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去修道院看一看就行。我曾经见到僧侣们像大地主一样生活,靠的是那些宁可花钱祈福也不愿拿钱买面包的穷百姓的捐赠,而这不是基督徒的行为。我也不像有些人相信的那样,认为修道院是学识的宝库。格罗新是僧侣吗?还有科利特,利纳克尔,以及我们那些大学者?他们都是大学出身之人。僧侣们收留孩子,把他们当仆人使唤,甚至连蹩脚的拉丁语都不教给他们。我并不是说他们不该有一些身体上的享受。不可能总是大斋节。我无法忍受的是虚伪,欺诈,懒惰——他们那些磨损的圣物,老一套的礼拜,以及他们的毫无创意。修道院有多久没有给我们带来好东西了?他们不创新,他们只是重复,而他们重复的都是些陈腐的东西。几百年来,僧侣们握着笔,我们以为他们写下的是我们的历史,但我觉得其实并非如此。我认为他们删掉了他们不喜欢的历史,而写下的是有利于罗马的历史。”

亨利盯着他,似乎看透了他,直看到他背后的墙。他等待着。亨利说,“这么说,一塌糊涂?”

他微微一笑。

亨利说,“我们的历史……你知道,我在搜集证据。手稿。舆论。还有比较,看看有些事情其他国家是怎么定性的。也许你愿意去跟那些学识渊博的先生们商讨一下。为他们的努力指一指方向。跟克兰默博士谈谈——他会告诉你需要些什么。每年流向罗马的钱,我可以派上好用场。弗朗索瓦国王比我富有多了。我的臣民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他可以随意向他们征税。而我呢,却必须经过议会。如果不经过议会,就会有暴乱。”接着,他又忿忿地加了一句,“就算我经过了议会,也还是会有暴乱。”

“不要学弗朗索瓦国王,”他说,“他太喜欢战争,却不在乎贸易。”

亨利淡淡地一笑。“你不这么认为,但我觉得那是国王的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