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不列颠秘史(第16/36页)
十二点半时,她说,告诉托马斯照顾好孩子们。接着还说了什么?她说头很痛。但是没给我留什么话吗?一句也没有吗?没有;她说她很渴。再没有说别的。不过话说回来,丽兹一向都话语不多。
一点钟时,她要人去请神父。两点钟,她做了忏悔。她说她曾经在意大利抓起过一条蛇。神父说,这是发热说胡话。他赦免了她的罪。他当时迫不及待,茉茜说,他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所房子,他害怕自己会被传染而死。
下午三点钟时,她不省人事。四点钟,她放下了生命的负担。
他说,我猜想,她会希望跟她的前夫埋葬在一起。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他在我之前。他走开了。没有必要把平常的关于丧服、祈福者、蜡烛等各项吩咐写下来。像所有其他染上此病的人一样,丽兹必须马上下葬。他不可能派人去接格利高里或者将全家人召集拢来。根据规定,他们必须在家门外挂一把草,作为传染的标记,然后闭门谢客四十天,并尽量不要外出。
茉茜走了进来,说,只是发热,可能是任何性质的发热,我们不必承认出汗的事……如果我们都呆在家里,那伦敦就会陷入停顿了。
“不行,”他说,“我们必须这样。红衣主教大人制定了这些规矩,如果我不遵守会很不合适。”
茉茜说,你到底去哪儿了?他直视着她的面孔,说,你知道小比尔尼吗?我跟他在一起;我警告了他,我说,他会跳进火坑。
那后来呢?后来我在学波兰语。
当然。你会那样的,她说。
她没有指望听明白。他也从来没指望比现在说得更明白。他已经将整部《新约》熟记于心,但是找一段经文吧: 找一段适合于眼下的经文。
后来,回想起那天早晨时,他希望能再一次瞥见她的白帽子的闪动: 尽管当他转过身去,却并没有人。他希望能想象她站在门口的情景,身后是忙碌而温暖的家,她口里说着,“你回来之前通知我一声。”但是,他只能想象出她孤零零地站在门外;身后是一片荒地,还有一盏蓝色的灯。
他想起了他们的新婚之夜;她穿着塔夫绸拖地长裙,有些戒备地抱着双肘。第二天,她说,“这样还不错。”
他笑了。她留给他的就是这些。一向话语不多的丽兹。
他在家里呆了一个月: 读书。读《新约》,但里面的内容他早已熟悉。也读他所喜欢的彼特拉克[13]的书,了解他如何向医生挑战: 当他们放弃对他的汗热病的治疗后,他仍然活着,而等他们第二天早上再来时,他已经坐在那里写作。从那以后,诗人再也不相信任何医生;但丽兹走得太快,没有听到医生的建议,管它是好是坏,也没有得到药剂师用肉桂、良姜、苦艾配制的药,或者印有祈祷文的纸牌。
他得到了尼科洛•马基雅弗利[14]的书,《君主论》;是拉丁文版本,印刷于那不勒斯,质量很低劣,而且似乎经过了许多人之手。他想到了战场上的尼科洛;想到了行刑室里的尼科洛。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在行刑室里,但是他知道,有朝一日他能找到出去的门,因为钥匙掌握在他的手里。有人问他,你那本小书里讲了什么?他说,一些格言警句呀,老生常谈呀,都是我们早已知道的东西。
他每次从书中抬起头来,都能看到雷夫•赛德勒。雷夫身材瘦小,理查德和其他人经常开的玩笑就是假装对他视而不见,然后说,“不知道雷夫在哪儿?”他们像三岁的小孩一样对这个玩笑乐此不疲。雷夫长着一双蓝眼睛,头发是沙褐色,你不可能把他当成克伦威尔家的人。不过,从将他养大的人的身上,他仍然受到影响: 性格顽强,有些愤世,有很强的领悟能力。
他和雷夫读起一本棋谱。这本书印刷于他出生之前,但配有图片。他们蹙眉研究着那些图片,不断完善自己的棋艺。有时候,两人似乎几个小时都一动不动。“我真蠢,”雷夫说,食指放在一枚卒上。“我本该找到您的。当他们说您不在格雷会堂时,我应该知道您在的。”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不一定就在我不该在的地方。你是打算走那枚卒呢,还只是摸一摸而已?”
“我只是把它摆正,”雷夫拿开了手。
两人坐在那里,久久地注视着棋子,注视着彼此相持不下的棋局。他们明白,只能和棋了。“我们真是棋逢对手。”
“也许我们该找别人比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