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黑皮书(第6/34页)

诺福克气喘吁吁。“在地上。我告诉她了。我亲自告诉的。我的身份要求我这样。我的身份,我是她舅舅。她顿时晕了。晕倒了。小矮子想拉她起来。她把她踢开了。哦,我的老天!”

现在由谁代替安妮尚未出生的孩子来统治呢?亨利准备去法国时,曾经说过要让安妮摄政,但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再说他根本就没有去,所以我们不知道他是否真会这样;安妮曾对他说,克伦穆尔,如果我摄政,你可要当心,我要你对我顺服,否则就要你的脑袋。安妮一旦摄政,就会很快除掉凯瑟琳,还有玛丽:如今凯瑟琳已经去世,她鞭长莫及,但玛丽还在,会任她宰割。诺福克舅舅跪在遗体旁飞快地做了个祷告,然后费力地重新起身:“不,不,不,”他说。“大肚子的女人不行。不能让这样的人统治。安妮不能统治。应该是我,是我,是我。”

格利高里从人群里挤了过来。他还算机灵,找来了财务官大人费兹威廉。“玛丽公主,”他对费兹说。“怎样才能找到她。我必须找到她。否则国家就完了。”

费兹威廉是亨利的老朋友之一,跟他年纪相仿:感谢上帝,他天生就能力很强,不会惊慌失措和胡言乱语。“看管她的是博林家的人,”费兹说。“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放她。”

是啊,我真傻,他想,没有跟他们搞好关系,没有提前收买他们,以防这样的情况发生;我说我会送上自己的戒指,好让他们放凯瑟琳,但我没有为公主做类似准备。如果让玛丽留在博林家的手里,她就死定了。如果让她落到天主教徒的手里,他们会拥她为王,那我就死定了。内战将不可避免。

群臣现在都拥入帐篷,七嘴八舌地说着亨利的死因,都在叫嚷着,否认着,哀叹着;声音越来越大,他抓住费兹的手臂:“如果不等我们自己赶到内地消息就传过去了,那我们就永远见不到活着的玛丽了。”她的守卫不会把她吊死在楼梯上,也不会将她刺死,但他们肯定会让她遭遇意外,在路上摔断脖子。那么,如果安妮尚未出生的孩子是个女儿,伊丽莎白就会成为女王,因为我们别无选择。

费兹威廉说:“等等,让我想一想。里奇蒙在哪里?”国王的私生子,已经十六岁。他是一件商品,需要认真考虑,需要确保安全。里奇蒙是诺福克的女婿。诺福克肯定知道他在哪里,诺福克最有可能找到他,跟他讨价还价,把他关起来或者释放:但是他(克伦威尔)不怕一个年轻的私生子,再说,那年轻人喜欢他,在他们所有的交往中,一直都很讨好他。

诺福克此刻正向两边的人嗡嗡嗡地说个不停,就像一只发怒的黄蜂,而旁边的人也当他真是黄蜂一般,纷纷地躲避他,从他身边退开,然后又挪回来。公爵又朝他嗡嗡起来;他(克伦威尔)一把将公爵推开。他低头注视着亨利。他觉得自己看到一只眼皮动了一下,但也可能是幻觉。够了。他站在亨利身旁,犹如坟墓旁的一尊雕像:一个身材魁梧、不会说话、面容丑陋的守护神。他等待着:接着又看到一次颤动,他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他顿时心跳加快。他把手放到国王的胸口上,就像商人在达成交易时那样轻拍下去,然后平静地说:“国王在呼吸。”

人群顿时轰动起来。既有悲叹,也有欢呼,还有惊慌的哭泣,对上帝的呐喊,对魔鬼的回击。

在棉衣之下,在马毛填充物之内,有纤维性颤动,有生命的震颤:他的手重重地平压在国王的胸口之上,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唤醒拉撒路[3]。他的手掌仿佛有了某种魔力,在将生命重新输入国王的体内。国王的呼吸尽管微弱,但似乎还平稳。他(克伦威尔)已经看到了未来;他看到了失去亨利之后的英格兰;他大声祈祷,“国王万岁。”

“把外科医生都找来,”他说。“把巴茨找来。只要是懂点医术的人都找来。如果他还是死了,不会怪他们。我说话算话。把我的外甥理查德·克伦威尔找来。帮诺福克大人搬个凳子,他受惊了。”他很想加上一句,朝“温文尔雅的诺里斯”头上浇一桶水:他不巧注意到,诺里斯的祷告带有鲜明的天主教特色。

帐篷现在非常拥挤,仿佛被拔起了帐杆,只是顶在大家的头顶上。在亨利那一动不动的身体被医生和牧师们簇拥着抬走之前,他看了他最后一眼。他听见一声长长的、干呕似的喘息;不过人们从尸体那儿也听到过这种声音。

“呼吸,”诺福克大喊。“让国王呼吸!”仿佛很听话一般,躺在地上的人深深地、声音很粗地长吸了一口气。接着他骂了一声,然后又想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