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猎鹰(第7/11页)

所有的视线都转移到他(克伦威尔)身上。坐在他身旁的雷夫·赛德勒恼怒地绷紧了身子。“故事很精彩,”雷夫对韦斯顿说,“不过我也请问一下,哪儿有记载?我想你会发现,在处理法庭上的事务时,我的主人一贯正确。”

“你又不在场,”弗朗西斯·韦斯顿说,“我是从其中一位陪审员那儿听到的。他们高喊着,‘把他带走,把卖国贼拖出去,给我们端羊腿来。’托马斯·莫尔就这样被推上了死路。”

“听起来你似乎很遗憾,”雷夫说。

“我才不是。”韦斯顿举起双手。“安妮王后说,让莫尔的死杀一儆百,给所有这样的叛国贼一个警示。不管他们的声名多么显赫,不管他们的罪行多么隐蔽,托马斯·克伦威尔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只听得一片含糊的赞同之声;一时间,他还以为大家会转头向他鼓掌致意。就在这时,玛乔莉夫人把手指贴到唇边,朝国王点点头。国王坐在首席,身体渐渐歪向右侧;他合上的眼皮微微翕动,呼吸平稳而低沉。

大家会意地笑了。“新鲜的空气让他醉了,”汤姆·西摩小声说道。

这就避免了醉酒的说法;最近这些天来,国王常常要酒喝,而在清瘦、爱好运动的年轻时代却不是这样。他(克伦威尔)看着国王在椅子里歪歪倒倒:先是微微向前,似乎想把头伏在桌上,接着突然一惊,又向后仰去。口水顺着胡子淌了下来。

该是哈里·诺里斯效劳的时刻了;诺里斯是侍寝官,总是会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低声将国王唤醒。但诺里斯此时远在外地,帮国王向安妮送情书去了。那么该如何是好?国王不像五年前那样,看上去犹如一个疲惫的孩子,而是像所有人到中年的男人一样,饱餐一顿之后就昏昏欲睡;他显得大腹便便,不少地方都青筋突起,即使在烛光下,也不难看出他已经褪色的头发在渐渐花白。他(克伦威尔)朝小韦斯顿点点头。“弗朗西斯,该你去好好侍候了。”

弗朗西斯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视线停留在国王身上,脸上是一副未加掩饰的厌恶表情。汤姆·西摩轻声说道,“我觉得我们该弄出点声音。好让他自然地醒来。”

“什么样的声音?”他哥哥爱德华·西摩问。

汤姆作势要挠他的腋下。

爱德华眉头一抬。“有胆量你就笑好了。他会以为我们在笑话他流口水。”

国王发出了鼾声。他又歪向了左侧,不太安稳地靠在椅子的扶手上。

韦斯顿说,“你去吧,克伦威尔。最会侍候他的人就是你。”

他笑着摇摇头。

“上帝保佑陛下,”约翰爵士虔诚地说,“他不像以前那么年轻了。”

简站起身。随着锦绣康乃馨的一阵硬挺的窸窣声,她在国王的椅子旁弯下身子,拍了拍他的手背:动作很轻快,就像拍试奶酪一般。亨利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我没有睡着,”他说,“真的,我只是眯了眯眼睛而已。”

国王上楼后,爱德华·西摩说,“秘书官大人,该我复仇了。”

他手里端着酒杯,靠到椅背上:“我怎么得罪你了?”

“那盘棋。在加来的时候。我知道您没忘。”

那是1532年的深秋:国王第一次与现任王后共寝的那个夜晚。在向他献身之前,她让他手扶《圣经》宣誓,一踏上英格兰的国土就会娶她;但暴风雨把他们困在港口,于是国王充分利用了那段时间,想让她怀上一个儿子。

“您把我将死了,克伦威尔先生,”爱德华说,“但仅仅是因为您让我分了心。”

“怎么会?”

“您向我了解我妹妹简的情况,打听她的年龄等。”

“你以为我对她有意。”

“您是这样吗?”爱德华微笑着,使自己的问题不至于显得太鲁莽。“她还没有定亲,您知道。”

“摆子吧,”他说,“要不要摆成你上次走神之前的棋局?”

爱德华丝毫不露声色地看着他。据说克伦威尔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记忆力。他心里暗暗发笑。只需稍加猜测,他就能够摆好;他知道西摩这种人喜欢什么样的游戏。“我们从头开始吧,”他说,“世界在前进。你觉得意大利式下法如何?我不喜欢这种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比赛。”

开局时,爱德华出手大胆地连走了几步。但是随后,他手指夹着一颗白色的兵,靠到椅背上,蹙着眉头,突然谈起了圣奥古斯丁,接着又从圣奥古斯丁说到马丁·路德。“那是一种让人内心感到恐惧的教义,”他侃侃而谈,“宣称上帝创造我们只是为了毁灭我们,还说除了少数人外,他的可怜的造物生来只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上受苦,然后承受永恒的烈火。有时候我担心果真如此。可我发现自己但愿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