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座城市的天真(第3/5页)
如果说伊丽莎白对人民的逢迎并不全然出于自愿,如果说她迫切需要赢得他们的爱戴,知道自己的王冠别无依靠的话,那么反过来在人民一方,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也会发现,自己的忠君是建立在自利这个日益牢固的根基之上的。当欧洲各国正因为境内外的混战而四分五裂时,英国人却在独享和平。这里没有王家税务员从他们的口袋里攫取劳动果实,产品能卖出高价,商业运转良好,货币供应充裕;利润可以有保障地再次投资,投入土地、航运业或是纺织品、金属材料的扩大生产,这是历史上第一次,英格兰的纺织业、冶金业在世界上日渐占据了引人瞩目的地位。这里不会有铠甲铿锵作响的士兵穿街过市,除非他们正从境外前线返回家乡,夜晚突然传来的敲门声也只会来自邻居或是运货的马车夫。一个男人可以自得其乐地畅饮啤酒,只要合情合理,持有何种观点全凭自己高兴,只要偶尔出席教区教堂的集会,就完全满足了女王所期盼的全部顺从。一言以蔽之,伊丽莎白的统治在英国人的记忆中最为温和、仁慈,在周边世界的黑暗无序的衬映下,英格兰的繁荣更加光彩夺目。不过,单纯的减轻赋税、放任自由,还不足以让人们产生为政府事业献身的热情。
撒娇邀宠当然需要对手,这是一个双方共同参与的游戏。某种程度上,为回应女王的友好示意,臣民们宣誓忠心奉献,这只是那个时代常见的夸张习俗,其中一些宣誓更属于故作姿态,多半只是为了追逐个人利益而裹覆的糖衣。但除非我们误解了当时留下的所有记载,否则便应相信,君民双方都明白,他们的关系绝不只是一场游戏。对于那些只是在女王路过大道时才勉强隔着拥挤的人群从肩膀上方瞥见陛下尊荣的普通英国人来说,伊丽莎白依然是那位葛洛瑞娜⑯ ,是为她的岛屿和人民笼上金色符咒的仙后;她是活着的英格兰守护神,是国民梦寐以求的理想君主的化身。她隐秘而悉心保护的贞洁是国民不受外国君主辖制的保证,使英格兰得以免受其他不幸之地正在遭受的苦难,这使她在某种意义上属于全国所有人。
在伊丽莎白一方,她更不会将此完全视为一场游戏。她毕生没有丈夫,永远不会有孩子。人们会好奇,她对人民投入的热情和人民的回馈在多大程度上填补了女王自己的生命缺憾?他们有多爱戴她?那些喷洒香水的廷臣、乡绅、自耕农、工匠、胼手胝足的海员、粗野的劳工,他们会因为伊丽莎白保护了英格兰的和平和繁荣而感恩吗?女王在登基伊始向臣民们宣称,对自己而言,放眼太阳底下这片尘世,没有任何东西会比他们的爱戴更为珍贵。在统治临近尾声时,女王又晓谕人民:“你们曾拥有过、未来也许还会拥有许多更为强大、睿智的君主,但你们从未拥有过、也绝不会再拥有一位更加热爱你们的君主。”人民在多大程度上仅仅因为这些话就笃信了这一切?伊丽莎白与她的人民之间的关系,正如所有伟大的情事一样,终究以秘密告终。
如果玛丽·斯图亚特依然活着这一事实对于英格兰的威胁,仅限于伊丽莎白女王驾崩后可能引发内战,很可能英国人只会继续怀有一种似有还无的担忧,最后不过摇摇头,选择隔岸观火。但自从苏格兰女王跨境来到英格兰,过往的每一年无不越发清楚地证明,只要这位天主教的王储存在于世,他们的伊丽莎白女王就没有一天不面临生命威胁。许多疯子,其中一些怀着异想天开的念头,另一些则是雇来的亡命徒,只需要在凑得够近之后动一下刀子或手枪——伊丽莎白素来以忽视自身安全、不带警卫出行而遭人诟病——整个政府机构就会瘫痪:那时将不再有议会、地方行政长官、王室官员(他们的任期将会随着女王的死亡而终止),将没有惩罚暗杀者的权力机关,甚至直到玛丽·斯图亚特如愿继承表姐的王座为止,全国都将持续处于彻底的权力真空状态。这样一桩暴力行径带给王国内多数天主教徒的惶恐实则与其他人一般无二,但饶是如此肇事者也将在所不惜。甚至连行动本身是否出自玛丽的亲自批准,届时更是无关紧要。只要某个狂徒在丰厚赌注的诱惑下孤注一掷,英格兰的历史便会因此改写。
自从北方起事以来,各类阴谋和有关阴谋的传言便应声而起,近年来更益发密集。或许这座城市从未听闻过如此纷繁不绝的流言,或许政府中的清教党人言过其实,夸大了它们的可怕程度,但是危险的存在确实足够真实。一个半疯的年轻人曾夸口要行刺女王,结果在距离女王 100 码内的地方被捕,那时他手里握着一把手枪。接着,在弗朗西斯·斯洛克莫顿那里发现的文件揭示了一个涉案面极广的阴谋,那些天主教徒旨在发动叛乱、解救玛丽、刺杀伊丽莎白,同时协助法国吉斯公爵的部队入侵英格兰。随之,威廉·帕里冷血地透露,他已经被罗马提前赦免了刺杀伊丽莎白女王的罪行,而且还将得到大量现世的酬劳,而他已经怀揣着明确的目的踏上了英格兰的土地。从德尔夫特又传来消息,在其他刺客接连失败后,一位唤作杰拉德的私底下信仰天主教的勃艮第男侍,在奥兰治亲王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