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最后修润(第2/4页)

耶利米像上方两尊伊纽多像之一(他最后画的伊纽多像),充分展现了米开朗琪罗如何让对手望尘莫及。这尊人像腰部前倾,上半身微向左倒,右臂后弯欲拿栎叶叶冠,姿势复杂、独具一格,连古希腊罗马的人像都不能及。如果这尊男性裸像是一五一二年时所有艺术家不得不拿来检验自身功力的创作体裁,那么米开朗琪罗最后几尊伊纽多像,等于是立下了这一体裁里无法企及的标杆。

尤利乌斯虽然很欣赏新揭幕的湿壁画,却觉得它尚未完成,因为少了他所谓的最后修润。尤利乌斯已习惯了平图里乔那种华丽炫耀的风格,墙上人物的衣服都饰上金边,天空都缀上群青,而金色和群青色都得用干壁画法事后添上,因此尤利乌斯要求米开朗琪罗润饰这整面湿壁画,以“赋予它更富丽的面貌”。[7]米开朗琪罗不愿为了添上一些干壁画笔触就重组脚手架,特别是他原本就刻意不加上这些东西,以让湿壁画更耐久,同时或许有意借此标榜自己奉行“真正湿壁画”这一较难而较受看重的风格,以提升自己的名望。因此他告诉教皇添补没有必要。“无论如何那应该用金色润饰过。”教皇坚持。“我不认为那些人该穿上金色。”米开朗琪罗回复。“这样看起来会寒酸。”教皇反驳道。“那里刻画的那些人,”米开朗琪罗开玩笑道,“也寒酸。”[8]

尤利乌斯最后让步,金色、群青色的添补就此作罢。但两人意见不合并未就此结束,因为米开朗琪罗认为他的所得不符合他的付出。至这次揭幕时,他已总共收到三千杜卡特的报酬,但仍声称自己经济拮据。他后来写道,情形若是更恶化,除了“一死”,我别无选择。[9]

米开朗琪罗为何如此哭天抢地哀叹自己没钱,实在令人费解。拱顶绘饰虽然工程浩大,但开销不致太高。总报酬里有八十五杜卡特给了皮耶罗·罗塞利,三杜卡特给制绳匠、二十五杜卡特买颜料,二十五杜卡特付房租,(至多)约一千五百杜卡特支付给助手们。大概还有一百杜卡特花在其他杂项,例如画笔、纸、面粉、沙子、白榴火山灰、石灰。剩下的应还有一千多杜卡特,意味着这四年里他平均每年赚进约三百杜卡特,相当于佛罗伦萨或罗马一般匠人工资的三倍。西斯廷礼拜堂绘饰工程,大概不足以让他富有到枢机主教或银行家之类人士的水平,但也不至于让他穷到他所暗示的那样,得住进贫民院靠公家过活。他能买下“凉廊”这块地(花了约一千四百杜卡特),表示工程快完成时他手头并不缺钱。[10]买这块地很有可能耗尽了他的流动资产,但这根本不是教皇的错。

米开朗琪罗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抱怨,似乎是他觉得除了依合约该给他的三千杜卡特,教皇还应另有表示,也就是圆满完成任务后的奖赏之类。他在某封家书里暗示道,这笔奖赏事先就已讲妥,因此完工后未能立即拿到,让他觉得很懊恼。不过最后他还是如愿以偿,另拿到两千杜卡特的丰厚报酬。后来他说,这笔钱“救了我的命”。[11]不过,数年后受命负责延宕已久的教皇陵工程,他才气急败坏地发现,这笔钱完全不是作为顶棚湿壁画的奖金,而是作为教皇陵案的预付金。此后教皇也未支付什么湿壁画工程奖金,这让米开朗琪罗再次觉得被教皇耍了。[12]

但起码就眼前而言,米开朗琪罗心满意足。拱顶绘饰既已完工,他终于可以放下画笔,重拾已暌违数年的锤子和凿子。

六年多前为教皇陵开采的大理石,如今仍躺在圣彼得广场,除了偷了几块的小偷,无人问津。绘制顶棚湿壁画时,米开朗琪罗并未忘记教皇陵案,每次从鲁斯提库奇广场走往西斯廷礼拜堂,他大概都会经过这堆大理石,这让他一再痛苦而清晰地想起自己的抱负如何遭到埋没。

完成湿壁画后,米开朗琪罗决心重启教皇陵案,也就是尤利乌斯当初叫他来罗马负责的工程。湿壁画揭幕几天后,他就开始替教皇陵画新素描。他还开始根据这些素描制作一个木质模型,并敲定租下罗维雷家族的一栋大房子作为工作室,地点位于台伯河对岸图拉真圆柱附近的渡鸦巷里。比起圣卡特利娜教堂后面的小工作室,这栋房子更为宽敞和舒适,附近有养鸡种菜的园圃、水井、葡萄酒窖,还有两间小屋可供他安顿助手。不久之后就有两名助手从佛罗伦萨前来,但一如往常,他又被助手搞得头大。其中一人姓法尔科内,来罗马没多久就病倒,还要米开朗琪罗照护。另一人(“邋遢男孩”[13])则不断给米开朗琪罗惹麻烦,迫使米开朗琪罗不得不放弃,赶紧安排他回佛罗伦萨。

教皇陵的雕制工作很快出现危机。拱顶湿壁画揭幕几星期后,尤利乌斯欢度了六十九岁生日,他动荡不安的统治也迈入第十个年头。他已逃过死神魔掌许多次,包括遭遇多次病危和暗杀而安然无事,躲过数次伏击和绑架,在米兰多拉城外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安然无恙,征战不利的预言和恶兆。最后,他还摆脱了失望、挫败的阴霾,平定一小撮法国枢机主教的叛乱,奇迹般地打败路易十二。当然,他还制服了意大利最难驯服的艺术家,让他在五年内完成了一件旷世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