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知怎么办才好(第2/4页)
米开朗琪罗面临的另一个麻烦——拱顶发霉——则不同。霉大概集中出现在某些特定区域,即灰泥已干之后,借胶或油之类固着剂涂上颜料的区域。众所周知,湿壁画家与蛋彩画家、油彩画家不同,一般只用水来稀释颜料。颜料会随着灰泥干化而固着在墙上,因而不需要进一步的黏合剂。
但有时湿壁画家会想用干壁画法(secco),即以掺和固着剂的颜料,在已干的灰泥面上作画。干壁画法的优点在于色彩表现范围较广,特别适合朱砂、铜绿、群青之类较鲜亮的矿物基颜料。湿壁画家的色彩运用则有所限制,因为许多鲜亮色料承受不住富含石灰的因托纳可的腐蚀。例如,蓝色颜料石青(有时又称德国蓝)与灰泥中的水汽接触后会渐渐转绿(湿壁画之所以常见到绿色天空,原因就在此)。变化更为剧烈的是白铅,它会氧化变黑,将最亮处变成阴暗处,雪白袍服变成黑袍,白皮肤变成黑皮肤,种种变化不一而足。这种逆转作用使湿壁画变成类似本身的负像。
因而,湿壁画家若想用石青或铜绿之类的鲜亮色料,就会选在因托纳可干后涂上。但这种方法有个大问题。充当固着剂的胶(用动物的皮、骨、蹄等熬制而成)和树胶,固着力不如坚硬无比的因托纳可,因此用干壁画法画上的颜料总是第一个剥损。瓦萨里曾提醒世人注意这项技法的风险,指出“颜色因那润饰而变暗,不久即转黑。因此,那些有志于在壁上作画者不妨大胆去画湿壁画,而不要用干壁画法润饰,因为这本身既不可取,也有损画面的生动”。[4]
至米开朗琪罗时代,凡是想展现高超技艺并测试自己艺术能力者,都必须能做到只以真正湿壁画法(buon fresco)作画,即不以干壁画法做任何添笔润色。赞助者常要求承制艺术家,绘制较耐久的真正湿壁画。例如托尔纳博尼与吉兰达约的委制合约里写明,新圣母玛利亚教堂的湿壁画应完全以真正湿壁画法完成,而吉兰达约工作室以高超技法实现了这项要求。[5]米开朗琪罗的工作团队里,虽有一些画家在吉兰达约门下学过这项高超技艺,但他和助手们在绘制《大洪水》时,仍用了不少干壁画笔法。[6]做过墙报的人都知道,霉往往长在裸露易受潮的黏合剂处,西斯廷礼拜堂这支画家团队苦恼的也是同样的问题。霉必须立刻清除,否则会像盐分一样毁了湿壁画。桑迦洛适时施以援手,指导米开朗琪罗如何清除霉,然后命令这位艺术家继续工作。[7]米开朗琪罗要摆脱在罗马的合约义务,并不容易。
起霜、发霉的插曲或许让米开朗琪罗对助手们心生不满。传说他不满意他们的工作表现,开工不久就把他们都辞掉,然后一肩挑下所有工作。这传说其实与史实不符,始作俑者大体上就是替他写传的友人瓦萨里。瓦萨里记述道,有天,助手们前来上工,米开朗琪罗突然锁上礼拜堂门,不让他们进来。瓦萨里写道:“他们觉得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过火,于是摸摸鼻子,很没面子地回了佛罗伦萨。”[8]然后,套用孔迪维的说法,米开朗琪罗继续绘饰顶棚,“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连替他磨碎颜料的人都没有”。[9]
这则故事就像声称米开朗琪罗仰躺着绘拱顶的故事一样吸引人,一样牵强不可信。瓦萨里所描述的这件事不可能发生,更何况在初期阶段,米开朗琪罗急需各种援助和专业人才。[10]可以确定的是,这群佛罗伦萨助手无一人全程参与西斯廷礼拜堂的顶棚工程。格拉纳齐雇用他们时,双方已有非正式协议,即米开朗琪罗觉得不需要他们时,就会予以辞退。每人二十杜卡特的丰厚报酬背后,正隐含着这一协议精神。时机到了,就会有一群较不知名的艺术家取代他们。但他们离开罗马,完全不如瓦萨里说的那么戏剧性,那么不光彩,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之中大部分人离开后,仍与米开朗琪罗维持了多年的友好关系。
不过,确实有个助手很不光彩地离开了罗马,那人就是一月底前往佛罗伦萨就没再回来的雅各布布·德尔·泰德斯科。他的离去,米开朗琪罗不觉难过。“他犯的错不计其数,我对他的不满罄竹难书”,米开朗琪罗在写给父亲鲁多维科的信中如此恨恨说道,并提醒父亲若泰德斯科说他什么坏话,绝不要听信。[11]他担心这个满腹牢骚的助手,会像几年前的拉波、洛蒂一样,在佛罗伦萨诋毁他的名声。这两名金匠在波隆纳被米开朗琪罗开除后,就直奔鲁多维科那儿数落他的不是,导致他挨了父亲一顿骂。这一次,米开朗琪罗先发制人,告诉父亲“随他怎么说,别听他的”,免得泰德斯科拿一堆类似的谎言破坏他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