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潮汹涌的四十年和平(第33/39页)
“我们会还没开完,鲁国就侵略莒国,分明是亵渎盟约,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如果不给他们惩罚,别的国家必然效尤,天下又要大乱了。”王子围气呼呼地说。
赵武也觉得鲁国人做得很过分。自古以来,顶风作案乃从政之大忌,那些饱读诗书的鲁国人怎么会不明白这点呢?他对王子围说:“我赞同您的意见,必须要给鲁国人一点惩罚,否则没办法给各国一个交代。”
“那好,就把鲁国派来参加会议的使者杀掉吧!”王子围很干脆地说,并且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赵武吓了一跳。他心里想,这惩罚也未免太重了。且不说叔孙豹是鲁国的“三桓”之一,位高权重,杀了他势必引起鲁国乃至各国的反感;就算从这件事情本身而言,季孙宿侵略莒国,叔孙豹也未必知情,因为季孙氏的罪过而杀叔孙氏,岂不是头痛医脚,搞错了对象?赵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子围,只见此人满脸杀气,正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他不禁暗暗后悔,早知道王子围是做这样的打算,一开始就不附和他了。
自从晋文公称霸以来,近百年间,鲁国一直是晋国的忠实盟友。叔孙豹多次到访晋国,为加强两国之间的联系与沟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并且与晋国众卿建立了良好私交,是“晋国人民的老朋友”。再加上叔孙豹为人谨慎,口碑甚好,无论从理性上还是从感情上,赵武都没有想过要拿叔孙豹开刀。“此事非同小可,容我考虑考虑,明日再和令尹商量。”他使了个缓兵之计,暂时将王子围打发走了。
晋人自古有生意头脑。王子围和赵武谈话的时候,乐王鲋正好在一旁侍立,这个精明的晋国人马上嗅到了商机,他一转身就跑到叔孙豹的住处,将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告诉了叔孙豹,说:“您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但是我能想办法让赵元帅不杀你。只要赵元帅坚持,楚国人也没办法,您的性命就保住了。”
“哦?”叔孙豹的反应还和平时一样慢条斯理,他把玩着案上的一只玉杯,老半天才对乐王鲋说,“如果是那样,我就太感谢您了。”
“您瞧瞧,这样说就见外了吧?”乐王鲋爽快地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救了您,您如果将现在系着的那条腰带赠送给我,我是不会反对的。”
一条腰带换一条命,这生意听起来很划算。叔孙豹却听出了乐王鲋的弦外之音,不觉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说:“大夫的意思是,我的性命就值一条腰带?”
“哪里,哪里?您可是鲁国的栋梁,千金之躯……不,万金之躯。”乐王鲋一听叔孙豹还会开玩笑,以为他已经答应,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话虽如此,我的这条腰带却是友人所赠,不能轻易送人。”没想到叔孙豹话锋一转,又将他从美梦中拉了回来,“大夫请回吧,好意我心领了。”
乐王鲋灰头灰脸地走了。叔孙豹的家臣梁其踁一直在幕后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这时走出来埋怨叔孙豹:“钱财不就是用来保全性命的吗,您怎么突然爱惜起钱财来了呢?”
叔孙豹说:“我们来参加国际会议,为的是保卫社稷。如果我用钱财来逃脱性命,鲁国还是免不了要遭受惩罚,这就不是保护社稷,而是将祸水引向社稷了。人家里之所以要筑墙,是为了防范盗贼之流;墙壁有了裂缝,这又是谁的罪过?我本来是保卫社稷的,结果却害了社稷,我的罪过岂不是比那烂墙还大?”
梁其踁跺脚道:“要怪也只能怪季孙宿啊!”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很恨季孙宿,但是鲁国有什么罪呢?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季孙守国,叔孙在外,已经成为惯例。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又该去怨谁?只能怨自己命不好罢了。只不过那个乐王鲋贪财好货,如果一点也不满足他,恐怕还会没完没了。”叔孙豹说着,命人将乐王鲋的家臣叫过来,当着他的面从衣服上撕下一条长布交给他,“身上的腰带太窄了,只能撕衣服给你的主人另做一条。”
事情不知为何传到了赵武的耳朵里,这个一直为如何处置叔孙豹而纠结的人似乎突然找到了答案:“面临灾难而先想到国家,是忠;意识到危险而不离职守,是信;为了国家的利益而忘记死亡,是贞;思考问题从忠、信、贞出发,这就是义。这样的人,难道我们还要杀掉他吗?”
当天晚上,赵武好好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想,准备了一肚子长篇大论。第二天早上,当王子围再度催促他下决心杀死叔孙豹的时候,赵武委婉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说:“鲁国确实是有罪,然而它的办事人员叔孙豹没有逃避灾难,他在您的威严之下承认了错误,甘于接受惩罚。”一顶高帽子送过去,王子围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但我建议您赦免这个人。”赵武趁热打铁,“这样的话,您可以用这个人为榜样来教育楚国的群臣。您想想看,如果您的官吏在国内不怕困难,在国外不逃避责难,国家还有什么忧患?国家之所以安定,是因为有贤能之士。叔孙豹就是鲁国的贤能之士,我才斗胆向您求情,希望您能够赦免他,以安定楚国的贤人。您如果赦免了有罪的国家,又赏识它的贤人,如此一来,哪怕楚国地处偏,诸侯也会望而归服。”再看王子围,正捏着胖胖的三层下巴沉思,看来是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