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文化革命(第6/13页)
诚然,不论新事物的裙角是否再度掠扫他们而去,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口都比以往年轻了。在大多数人口出生率始终居高不下的第三世界国家里,于20世纪下半期任何一个时期当中,都有五分之二到半数国民的年龄在14岁以下。不论他们家族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生活中传统网络的制约有多强大,新一代人口如此众多,两代之间在人生的经验期望上,无法不存在一道巨大的鸿沟。90年代初期,海外流亡多年的南非政治人士重回祖国,虽然飘舞着同样的旗帜,同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党效命,可是他们的心情,与南非各地城镇新起的年轻“同志”,却有着极大的不同。相反地,索韦托(Soweto)的多数群众,这些在曼德拉(Nelson Mandela)入狱多年后才出生的一代,除了把他当作一个象征或圣像之外,实在难有相通之处。就许多方面来说,这些国家的代沟其实比西方更大,因为后者的老少之间,至少还有永久性的制度,以及政治上的延续性为之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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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年文化就广义而言,更成为新时代人类文化革命的母体,其内涵包括了风俗活动的规则、休闲方式的安排,以及日渐形成的都市男女主要的商业艺术。因此这项文化革命有两个最重要的特色:一方面它是通俗的、平民化的;一方面它却又是主张废弃道德的。这两点在个人行为上尤为显著,每个人都可以“做他自己的事情”,外界的限制规范处于最低点。但在实际上,人人却又摆脱不了同辈及风尚的压力,众人的一致性反而不比以往低。这一点,至少在同辈之间或次文化群体中是如此。
上流社会从“庶民百姓”中撷取灵感获得启发的事例,其实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新鲜事。当年法国有玛丽皇后(Queen Marie Antoinette)突发奇想,以假扮农家女挤奶为乐。这且不论,浪漫人士也对农村的民俗文化、民歌、民舞大为欣赏,崇拜不已。在他们时髦善感的同好之中,则有一批知识分子,如波德莱尔(Baudelaire),对贫民生活突发幽情(nostalgie de la boue)。此外,尚有维多利亚的上流人物,特别喜欢跟社会阶层比自己低下的人发生关系,他们觉得此中趣味无穷,至于其对象的性别为何,则视个人喜好而定(这种心态直至20世纪末期仍未绝灭)。在帝国时代,经由平民艺术的兴起,及大众市场性的娱乐精华电影,这两项新艺术形式的蓬勃发展冲击之下,文化影响首次有系统地自下而上发动(参见《帝国的年代》第九章)。不过在两次大战之间的年代里,大众与商业娱乐的风向主流,主要仍以中产阶级的趣味为先导,或至少也以其名行之。古典的好莱坞电影界,毕竟是“受人尊敬”的行业,它颂扬的社会理想,遵循着美国强调“家庭价值”的路线;它揭露的意识形态,充满了爱国情操的高尚口吻。诸如《安迪·哈代》(Andy Hardy ,1937—1947)等“促进美国生活方式”的“好电影”成为好莱坞制片的道德标准模式(该片连出15集,曾因以上优良主题赢得一座金像奖)(Halliwell,1988,p.321)。凡是与这个道德世界相违的作品一如早期的匪盗电影,即有将宵小之徒理想化的危险——好莱坞在追求票房之余,便得赶紧恢复这个小世界中的道德秩序。其实它的自我设限已经很严格了,好莱坞制作道德规范里规定(1934—1966),银幕上的亲吻镜头(双唇紧闭式的亲吻),最多不得超过30秒。好莱坞最红、最轰动的作品,比如《飘》(Gone with the Wind ),是根据中产阶级大众的通俗小说摄制。这些电影里描绘的文化世界,完全吻合萨克雷(Thackeray)笔下的《名利场》(Vanity Fair ),或罗斯丹(Edmond Rostand)《西哈诺》(Cyrano de Bergerac )一剧中的众生相。只有那轻松歌舞剧或马戏团杂耍小丑出身的喜剧电影,才能坚持其凌乱无秩序的平民风格,不被这一股中产阶级之风所同化。可是到了30年代,连它也站不住脚了,在明灿亮丽百老汇大街型喜剧,也就是所谓的好莱坞“疯狂喜剧”(crazy comedy)的压力之下溃退。
于是在两次大战之间的年代,百老汇“音乐剧”脱颖而出,一鸣惊人。这种花团锦簇的音乐喜剧,以及点缀其间的舞曲歌谣,事实上依然属于资产阶级的趣味——不过我们很难想象,如果没有爵士音乐的影响,此风是否还能成其气候。这些作品的写作对象,是纽约中产阶级的成年观众,其中的词情曲意,也都是为这一群自以为是都会新秀的男女而作。我们若将百老汇大家波特(Cole Porter)所作的词曲,与滚石乐团随便比较一下,即可发现两者之间大异其趣。好莱坞的黄金年代,与百老汇的黄金年代相互辉映,都建立在一种市井平民与体面人物共生的混合趣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