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金年代(第13/16页)
新的国际分工从此开始,旧秩序便难以维持。德国的大众公司(Volkswagen)在阿根廷、巴西(三家工厂)、加拿大、厄瓜多尔(Ecuador)、埃及、墨西哥、尼日利亚、秘鲁、南非及南斯拉夫各地设立了汽车工厂,这些海外工厂都是于60年代中期之后开始建立的。第三世界的工业不但满足本地日渐增长的需求,同时也行销全球。它们的产品中,有的完全由本地生产(例如纺织产品,到1970年,其生产中心已由旧工业国纷纷转移至“发展中国家”),有的则成为跨国生产作业中的一环。
国际分工的新现象,可说是黄金年代特有的一项发明,不过这个趋势一直要到后来方才完全发展成熟;而交通运输传播方面兴起的革命,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因为唯有进步的交通运输,才能在符合经济效益之下,将一样产品的制造分在多地进行,比如说休斯敦、新加坡、泰国等,同时利用航空货运,将半成品转运于三处完成,并利用现代信息科技控制整个流程的进行。60年代中期开始,各主要电子工业的厂家便投入这种国际化生产线的潮流。生产线上移动的路径,不再只限于单一地点的厂房之内,却环绕着地球进行,其中的某些生产线则终止于特设的“自由加工生产区”(free production zones),或一些境外工厂之内。这一类特殊的作业区,如今在各地纷纷兴起,尤以有大批廉价年轻妇女劳动力的穷国为最,而这也是跨国企业逃避单一国家管束的另一新手法。南美亚马孙丛林(Amazon)深处的马瑙斯(Manaus),便是此类“自由生产区”的先驱之一,为美国、荷兰、日本众多厂家生产纺织品、玩具、纸类制品、电子产品、电子表等各式各样的消费产品。
世界经济的政治层面,因此在结构上产生了一种矛盾的改变。随着全球作业日益演变成一家,大国的国家经济体系逐渐拱手向境外中心让步,而境外中心的所在地却往往以小国甚或超级小国居多。旧殖民帝国的解体,自然促成这一类小国数字的增加。根据世界银行的资料统计,到1991年结束时,全世界少于250万人口的经济体共有71个之多(其中18处的人口甚至不到10万)。这个数字表明,全球具有独立经济体身份的政治实体当中,有五分之二属这一类的超小单位(World Development,1992)。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它们的经济力量原本被世人当作取笑的对象,根本不将其当作真正的国家看待。[4] 事实上不论过去或现在,面对着现实面目狰狞的国际丛林,这些小国也不具任何足以捍卫自己名义上独立地位的实力。可是进入黄金年代,却开始出现一件不容否认的事实,那就是军事上它们虽不足自保,在经济上却毫不逊色,借着直接投入全球经济的生产行列,它们也可以像大国般欣欣向荣,有时其表现甚至比大国更佳。于是便有诸如中国香港(地区)、新加坡一类的城市国家兴起,在此之前,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见到这类政治体繁荣的时代,必须回溯到中古时期。还有海湾沙漠地带的一角小地,摇身一变,成为国际投资市场上的一大玩家(科威特)。更有那一处又一处的境外藏身之地纷纷出现,保护着众家公司逃避国家法律的约束。
如此一来,20世纪晚期在各地甚嚣尘上的民族主义运动便越发站不住脚。因为一个独立的科西嘉(Corsica)或加那利群岛(Canary Islands),势必无法单独生存。它所能获得的唯一独立,只不过是在政治上脱离了原来的国家而已。在经济上,如此小国势必将对跨国性的经济实体依赖更重,而后者对经济事务的影响多年来更是有增无减。对于这些巨大的跨国公司而言,一个最合乎其心意、最方便其运作的世界,自然便是一个充满着小国或根本不成其为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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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项工业,一旦其生产作业的转移在技术上实际可行,并在成本效益上得到肯定,势必由高成本地区迁至劳动力低廉的地带。与此同时,经营者也发现(其实并不意外),原来其他肤色种族的工人,在技术层次和教育水平上至少并不比白种工人逊色。这点发现,对于高科技的工业来说,自然是锦上添花,又一样绝妙好处。但是除此之外,黄金年代的景气之所以由旧工业地带的核心国家扩散至其他地带的原因,还有一项特别值得考虑的因素,是由“凯恩斯派”资本主义经济增长特有的几项组合造成。即所谓资本主义式的经济增长是建立于一个大众消费的基础之上,在这样一个社会里,劳动人口不但全面就业,工资也与日俱增,而且更受到越来越好的保障。
这种组合之所以成形,我们在前面已经看见,纯系一种政治性的结构所致。其立足点在于多数“西方化”国家左右两派产生共识,因而形成一种极为有效的政策。法西斯极端国家主义的右派余孽,已经被第二次世界大战从政治舞台上一扫而光;共产主义左翼,也被冷战远远抛在后面。这个组合,同时也奠基于劳资双方某种有形无形的默契,双方同意,将工人方面的要求保持在一定的限度之内,以免因成本过高导致利润的亏损。同时,众人也认为未来必可持续一定程度的高利润,因为唯有如此,方可解释不断投注巨大资金的必要性。若无这些庞大资金的投入,黄金年代的生产力不可能出现突飞猛进的增长。事实为证,市场经济中最先进最工业化的16国里,其投资额每年以4.5%的比率增加,比起1870—1913年间,增长速度差不多是3倍。这个增长率,由于包括了增长较为缓慢的北美地区在内,不然还会更为惊人(Maddison,1982,Table5.1,p.96)。事实上,这种劳资关系的安排组合,是以三角关系呈现,由政府居间妥协,正式或非正式地帮助劳资双方进行制度化组织性的谈判活动。而在这个新时代里,工人一方已经被习惯性地称为资方的“社会伙伴”,至少在德国如此。但是黄金年代黯然结束,这类安排开始受到自由市场经济神学一派的肆意攻击,贴上了旧词新用的“统合主义”标签。不过这个莫须有的无稽之名,不但早已快被世人淡忘,而且跟两次大战年间的法西斯主义根本毫无关联(参见第四章第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