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帝国告终(第11/13页)

所谓一个另立门户的“巴基斯坦”,由印度分离出来,这个想法,到底是如何在1947年演变成最后的事实呢?事实上,连巴基斯坦这个名字,都是迟至1923—1933年才被一群学生叫出来的。这个问题,这个“如果当初……”的疑惑,一直到今天还在纠缠着学者专家及爱做梦的人。我们现在事后可以看出沿宗教信仰划分印度,等于为日后的世界立下了一个极为不祥的先例。对此,需做进一步的阐明。就某一方面来说,当年之过,虽不是任何一方的过错,却也是众人共同的过错。在根据1935年宪法举行的选举中,国大党在各地大获全胜,甚至包括大部分的伊斯兰教地域在内。原本宣称代表少数社群的另一全国性党派穆斯林联盟(Moslem League),表现却极不理想。国大党这个非宗教、非宗派政治势力的崛起,自然令许多仍然没有投票权的伊斯兰教徒胆战心惊(当时多数的印度教徒也没有投票权),深恐印度派势力从此坐大。因为在一个以印度教民众为多数的国家里,国大党的领导人物自然也多是出身于印度教。这场选举下来,国大党非但不曾特别关注穆斯林民众恐惧的心理,也没有配予他们额外的代表名额。选举的结果,反而更加强化了国大党为自己设定的地位:它是全印度唯一的全国性大党,代表印度教和伊斯兰教两方共同的子民。也就是这个印象,促使穆斯林联盟那位难缠的强硬领袖真纳与国大党决裂,走上了最终导致两族分离的绝路。不过到1940年为止,真纳始终反对穆斯林独立建国的主张。

到了最后,却是一场世界大战将印度一分为二。就某方面来说,这场大战是英国君临印度的最后一场大胜利,同时,却也是它精疲力竭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息。这是英国在印度最后一次动员了全印度的人员及经济力量共赴一场为不列颠效命的战争。这场大战的规模,更胜1914—1918年的战争。然而,这一回战争行动却违背了人民大众的意愿。这一回,人民已经在一个全国性的解放运动下联合起来;这一回,作战的对象也与上次大战不同,是随时会袭来的日军。最后的战果固然辉煌,付出的代价却过于惨重。国大党的反战立场,不但迫使其领导人物退出政治舞台,1942年后,甚至被下到狱里。战时经济造成的压力,也使穆斯林中原本支持英国统治的重要成员心存嫌隙,转投穆斯林联盟的军营,其中尤以当今巴基斯坦旁遮普(Punjab)的成员最显著。穆斯林联盟的势力迅即跃升,成为一大群众力量。与此同时,德里的殖民政府唯恐国大党的声势对战事不利,开始故意并有计划地利用穆斯林和非穆斯林之间的敌对心理制造事端,以图瓦解民族主义运动的力量。在此,英国人的确难逃“裂而治之”的阴谋了。为求胜利,英方殖民当局不择手段,不但毁了自己,也抹杀了自己在道德上的正当意图:那就是在印度次大陆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单一的国家,众多社群和平共存,同治于一个单一公正的政府和法律之下。可是机会一去不回,等到大战结束,族群自治的政治引擎已经发动,永远无法回头了。

到了1950年,除了印尼一地之外,亚洲各国的殖民政治已告全面结束。同一时期在西面的伊斯兰地区,由波斯(伊朗)开始,一路到摩洛哥,局势也由于一连串的群众运动、革命政变、叛乱起事而全面改观。首先发难的,是伊朗境内西方石油公司的国有化(1951年),以及该国在共产党支持的莫沙德(Muhammad Mussadiq,1880—1967)领导之下,向民粹主义的转变(苏联大胜之后,共产党在中东地区获得某种程度的影响力,自是不足为奇)。莫沙德后来则于1953年在美英两国特务人员主导的政变中被推翻。埃及则有纳赛尔(Gamal Abdel Nasser,1918—1970)领导的自由军官(Free Officers)起来发动革命(1952年)。接下来,伊拉克和叙利亚人民推翻了西方的附庸政权(1958年)。埃及、伊拉克、叙利亚三国的政局大势已定,即使英法两国联手,再加上新成立的反阿拉伯的国家以色列三方合作,极力在1956年苏伊士战争(Suez War,参见第十二章)中企图把纳赛尔拉下台来,但是举三国之力,却也无法再逆转大局。法国则在阿尔及利亚残酷地力拒当地国家独立运动(1954—1962)。阿尔及利亚与南非一样,虽然两者情况不同,但都属于当地原住民与大批欧洲移居者难于共存的棘手地区,因此解除殖民统治的问题格外困难。阿尔及利亚进行的战争尤其残酷,在这些原本是想要追求文明的国家里,军警特务队伍的残暴行为却从此深化成为制度的一部分。种种诸如电击舌头、乳头、阴部等不人道的酷刑,自阿尔及利亚战事开始,日后便被广泛采用。在阿尔及利亚终于赢得独立之前,这场战争已经导致法国第四共和政权垮台(1958年),第五共和政权也几乎不得幸免(1961年)——虽然戴高乐将军早已认识到阿尔及利亚独立终将无可避免。同一时期(1956年),法国政府却悄悄地与北非另外两个保护国突尼斯和摩洛哥就其自治独立进行协商(突尼斯日后成立共和国,摩洛哥则维持君主政权)。同年,英国也悄然无声地放手让埃及南方的苏丹离去。在英国失去对埃及的控制之后,苏丹也已经变得无法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