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桂芳口述(第5/8页)
定:把您一人带走了?
周:大人得跟着啊。把我妈,我妈背着我,拉着我妹妹啊,就走啦。带走不少人呢。家里害怕,以为得拿白灰给烧死了呢,结果不是那样,就是囚到(地坛)那里头了。告诉说是医院,实际上没吃过药,就老给你试表。广和居张家,那孩子3岁,到那儿死了,还有一个十几岁的死了,刘家的,西苑的。死了以后就叫你抱着,走出挺老远去。
我们在那儿的时候,大人每天给那么一小盘切的窝头片,黑了吧唧的,一碗杂面。我们小孩儿呢,给那么一碗挂面,反正比他们的白点,饱不饱不管。我去了八天八夜不能吃东西,后来还真活了。那会儿就有自行车了,我爸就骑自行车送鱼嘛,就去给我们送点吃的。送什么吃的?就那棒子面啊,贴饼子,我奶奶贴的饼子,搁点枣啊,哎哟可好了,我就高兴得了不得。“咣咣”桶一响啊,我爸就来送吃的了,我就老惦记着听这桶响。后来慢慢就出院了,回来的时候也没钱,(我妈把我)背一段抱一段的,走到哪儿呢?可能是四牌楼,就找那卖鱼的姓刘,跟人借点钱,坐车回来了。
我日本时候(日伪时期)没死,后来又得了白喉,给东西啊,就嚼着嚼着吐了,嚼着嚼着吐了,喝的水由鼻子出来,饿得都成皮包骨了。我奶奶跟我妈说,别抱着了,活不了了。后来你知道我又怎么活了呢?颐和园后头有两棵松树那儿有个常家,现在他们还有后代,这个大夫呀就到我们家,找两个鹅翎,要了两条鲫鱼,他拿鹅翎裹上那鲫鱼黏子,沾上不知什么药,几人就摁着我,捅进去搅,我当时也记事了,搅出来的都是什么啊?黄的,就跟那鱼肠子似的,起那以后呢,好了。
第三次是“文化大革命”以后,饥饱劳碌,生气差点没气死了,住了5个多月医院,起那儿出来我就不生气了。
5.日本(人)进中国的时候
周:日本(人)进中国的时候,我那会儿才3岁。日本人往我们鱼坑里头撒白灰,结果白灰把鱼都给烧死了。
定:这是怎么回事呢?
周:不让养啊。我们(躲日本人)跑了一天哩。
日本(军队)刚进咱们这地方来的时候没敢杀,就是日本宪兵队杀人。我们不是有俩鱼坑嘛,我奶奶在鱼坑那边带着孩子呢,我爸爸想去接我奶奶去,一瞅那边有俩日本兵,头喽走一老百姓,我爸爸就没过去,就在鱼坑那儿,把刮到鱼坑的烂纸往出捞。结果西苑街这儿的刘二,他走到我爸爸跟前,(对日本兵)说:“他的明白。”就这么一句话,日本(兵)就:“耶,你的你的,过来。”就把(我爸爸)带走了,带到颐和园北边332路车站后头,日本宪兵队那是。
定:这是怎么回事?没听懂。
周:其实是有一个逃跑的,是逃兵还是八路军呢,反正跑了,实际我爸是看见了,所以刘二说“他的明白”。你知道把我爸打得呀,跟血人似的,这儿(指前胸)一刺刀,跟燕儿窝似的。也是托人给保出来的。后来我爸回来说,说我为什么知道我死不了呢?他们叫那狗咬我,那狗闻了闻它没咬我,我就知道死不了了。我爸说我就说不知道,没看见。
我父亲从监狱回来以后就发昏了,(屎尿都)顺屁股流了,我奶奶死活在家哭啊,背过气去了都。我妈说怎么办呢,二道街那澡堂子的裴二大爷,在张家茶馆给他找了一点大烟,去了,说:“五哥五哥,你抽口,你抽口。”叫了半天,最后醒过来了。我爸就说做了一梦,梦见过一桥,就一独木板,怎么也过不去,我就连爬带蹭啊过来了,过来之后有三间房,我就进去了,进去之后有一女的,看不见上半身,老看见底下,来回转,我一生气开门就出来了,出来我就听见你二大爷叫“五哥五哥,抽一口”,以后就醒过来了。
你知道日本(人)那杀人啊。颐和园头里那儿不是俩桥嘛,北边一个桥,南边一个桥,就在北边那个桥,用刺刀给扎死一个。牌楼那儿也扎死过人,就是日本(人)扎死的。还跑了一个光着眼子没穿衣裳的,一下子给刺死了。这些当然我都没看见,也许我小点儿,可是我姐姐都记住了。住在牌楼南边的那李德华,那会儿日本(人)不是发烟嘛,(牌子)叫黄狮子的,老百姓就跟日本兵换烟,那天他问到一个官的手上了,他说这句话你不懂吧:“勾嘎”(一句日语),意思就是交换,好,就要打他,撒腿他就跑,可他一跑不要紧,当官的“嘟——”一吹哨儿,街上走的日本兵全跟着追,追了一大圈儿,就追到330车站这儿,这通打,他媳妇在旁边这通求情,才算是饶了。这我看得真真儿的。
西苑街那里头有一个集中营,就在现在中直机关进去以后往里走,路南,再往西,有个大房子。注202日本时候都有电磁网,那死猫死狗多了,电死的。里头吊着人嗷嗷儿的,我在那窗户外头搂过柴火,那会儿倒是,也不知道害怕。后来不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