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蓝靛厂几代回民之后金宝琴口述(第12/14页)
我三姨奶奶过去出天花,脸上有麻子。她是开店的。怎么说这姨奶奶特厉害呢,她属于北京比较开放的(那种人),梳大辫子,盘好了,夜里就能赶火车给人送粮食去。
我老姨奶奶叫温如玲,长得特别漂亮,她跟我奶奶好像得差18岁、20岁,姐儿四个里边就她读过书。当时因为我们家穷,我奶奶净受气,她特别疼她的姐姐。我奶奶快死的时候,她在板井注154工作啊,西黄庄,每天走着上蓝靛厂去看我奶奶一趟,二姨奶奶和三姨奶奶也一直守着我奶奶。所以我对老姨奶奶就有一种报答的心理,我想起我奶奶,就去看我姨奶奶。老姨奶奶家条件好,有钱啊,那会儿就有冰箱,锡的,每次去我都给她买吃的,全素斋的。老姨奶奶膝下没儿女了,她老有一种感觉,怕我惦记她的财产,我意识到了以后就说,姨奶奶您放心,您一入土我就走,我绝对不会分您的财产,我就是觉得把对我奶奶的报答,搁到您身上了,就只当疼了她了。所以后来她一直对我特好。1991年她才死的。
8.兴啊衰啊都在蓝靛厂
金:我们蓝靛厂那儿分三块儿:营子里头的,老营房和蓝靛厂大街。营子就是火器营,在北边,由南门脸儿,往北,由河边往西一直到飞机场,到空军指挥学院这块儿,这都归火器营,是满人的营房。他们城市贫民多,当警察的多,做卖活的多,喜欢做活,扎啊,绣啊,他们不做买卖。满人特别规矩,礼儿大,说话办事什么的比较文明,不招人讨厌,没有野调无腔的,很少。我都出了蓝靛厂才听说臭旗人臭旗人,在蓝靛厂没有这样说的,我们跟满人相处得挺好。
老营房也是营,过去是住部队的,由街往西,东冉村、板井,和中坞往东这一段,一直到街东门这儿,属于老营房。老营房里的汉民、回民和满人都有,但是满人少。我们是街上的,蓝靛厂大街。街上的人是回汉都有。我家4处房子全在街上把口那儿,都是街上的铺面房,时间也久,兴啊衰啊,都在那块地儿,兴的时候是我老爷爷的时候,败的时候是我爷爷的时候。
蓝靛厂已经(要)拆迁了。我特有一种感觉,觉得我父亲一生的基业和我们几代人的根没了。就觉得这块土地,真是感情特深。我小时候给我的印象,就好像是一种特别甜蜜的回忆似的,河边有鱼鹰,养鱼鹰的有一个大盆,想吃鱼,等那鱼鹰叼了我再挑,要这条,这好像是我们蓝靛厂人的一种享受。过去那街就那么好,都属于父一辈子一辈,你比如说菠菜下来了,那阵儿不照现在,都是应季的,一畦菠菜要熟了,两天不吃就蹿出花来了,董家三奶奶就喊我妈,去拿点菠菜吧,要不都蹿花了,愿意大家帮她一块儿都吃点。街上由东头到西头,各家买卖卖的都不一样,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钱并不多。比如我喜欢吃羊蹄,或者我喜欢吃牛蹄筋,我就跟三奶奶说:“三奶奶我待会儿来拿来。”我们就是这种的老世交。有时我闭上眼睛一想,谁家挨哪儿住啊,谁家挨着谁啊,谁家种的什么啊,记得特别清楚。
定:蓝靛厂的回民多吗?
金:挺多的呀。
定:比汉民多吗?
金:那倒没有,回民究竟还是少,所以我们一直生活在回汉之间。过去清政府的政策比较好,它挺尊重回民的。我从小就知道清政府定的,回民卖羊肉可以挑挑儿推着,上哪儿卖都行,但是卖猪肉必须有门脸儿,没有卖猪肉吆喝的。你比如现在,我上商场就有这个感觉:“哎,您买吧,这个火腿是纯肉的。”你说,卖猪肉你不要吆喝呀。他就不掌握民族政策。我这人比较开放,我能领会这个社会是在这样走道的,可是比我岁数大的老太太,她就可能非常生气。所以我父亲老说这个,他说清朝灭亡不是因为政策不好,而是气数尽了,你这一个王朝占多少年的天时,有数,你不可能没完没了。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蓝靛厂回民和汉民很少打架,我们特别留恋的童年,就是没有像现在似的站马路上打架的,没有。那满人吧,特别尊重人,他不打架,我们回民也不打架,汉人心里也特别宽,见着你老远就打招呼,甚至他拿着块猪肉呢,看见你了赶紧就藏到后头:“您瞅这……”不合适似的。汉人欺负少数民族那是孩子之间,那是大人觉得回民聪明,在家里有时会说点什么。但是大人之间没有歧视的。大人从不为孩子的事伤和气。那时候孩子也没有什么可玩的,上老墙外头,摔个泥饽饽,可是玩得特和谐。不成气候的人街上也有,但要是出来一个长者一说,就得听话,不是像现在这人似的。我妈是童养媳来到这个街上的,这当街上不管前街后街的,都管我妈叫大姐,到现在为止,不管是汉人还是什么:“哟,这是老姐姐了,瞅着我们长起来的,老姐姐,我也完了,孩子都压不住了。”他都是这种感觉——那个和谐现在真是没有了。蓝靛厂这块地现在真是完了,净是打工的,而且不说人话,净出人命的事。我昨天回家我妈跟我说,我有一哑巴哥哥,他是回民,河南那个汉民卖猪肉就对着他那门,哑巴跟他比画,他拿刀就要弄死他。我妈说:“他是残疾人,他是回民,你应该尊重他,你往那边挪挪。”他还说我早晚给他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