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就在这儿生这儿长胡福贞口述(第6/7页)
营房都是一排排的,房子都一样,多少按人口,有三间的,有五间的,也有一个单间儿的。我们三爷爷四间,我们三间,都是北房,一明两暗,后头齐着这坨下来,有三间后厦。还有院,有门楼,胡同,一溜儿,从这口直通到东头都瞅见,西老墙能瞧见东老墙去。现在哪儿成啊,都截上了。原来不许截。屋里有隔扇,后面一个木炕,头里当间儿就是八仙桌,硬木八仙,硬木条案,家家都有这些东西,注135供着佛爷龛,头搁着五供,码千儿呀,香炉呀。供的是全佛,什么佛爷都有,纸的,好多呢。旁边有卡子桌。进门先有一个躺箱,得有两个箱子还长呢,这躺箱干吗呀?装袍子褂子,袍子褂子不能叠,都是这么样平搁着。箱子上有这么大的合页,这么大的锁。
那搭儿没这么挤,院里随便种花,什么都种。那时下雨也在房檐底下搁火,雨太大了搬到屋里头来,都不懂得盖厨房。从打地震,才盖小棚。
这儿是镶蓝旗,现在还有四旗,这边有个小街,居委会那道小街往北来,那边是正蓝旗,从这边过横街,二居(第二居委会)那儿是正黄旗,这边儿有道街,北边一直到银燕小学宽街那儿,镶白旗。在银燕小学后头是镶红旗、正红旗。西门里粮店是镶黄旗,靠北门是正白旗,南边十字街,东门西门对着,南边四旗,北边四旗。南门不对着北门,对着正红旗小庙,船形的,那边多,这边少,演武场在西门外,让飞机场给占了。
八旗六个关帝庙,门口这儿有一个,正蓝旗的那个庙在路口拐弯处,这儿还有一棵松树呢,是镶白旗小庙,那庙小。这道宽街往西,那破房还留着呢,那是正黄旗小庙。正白旗小庙在那个犄角上呢。正红旗没有小庙,镶黄旗没有小庙,为什么没有不知道。先头庙前边还有旗杆儿墩儿呢,初一十五升旗子,都是黄的,庙嘛。你问我信不信关公啊?反正你不信我信,我妈信,初一十五她烧香去。八旗6个庙,16眼井,是庙的门口都有井,一旗两个井,挑水去,现在没有了。
祖宗板子挺长的,在西墙上供着,里边有什么不知道,不让女人瞧,三十晚上上了供,从长辈起往后排,姑娘不让看,一边儿去,脸朝外,这家没你的事。祖宗板子也不能随便搁,得搁在大屋(长房)的门儿。我们房后头我三爷他们院有,我们这院没有。那搭儿我三爷死了,不能把祖宗板子烧了呀,门口不是有关帝庙么,就送庙里去了。反正祖宗板子没上我们家来过。
三十晚上都是三叩九拜,女孩子不磕头,媳妇磕头,有时拜年,姑娘给长辈也不磕头。可是结了婚后回来,谱儿就大了,就找事了:哪儿不合适呀,兄弟媳妇不好,嫂子不好呀,都得把姑奶奶打点好了,没把姑奶奶侍候好,她能给你掫(zhǒu)了桌。还有更玄乎的,姑奶奶的孩子,就是外甥女、外甥媳妇呀,来家也是贵客。外甥媳妇不叫外甥媳妇,得叫外甥姐姐,上舅妈这儿,姥姥这儿,得打点得好好儿的。我妈解放后搬到广安门外去了,我弟弟他们都上那儿去了,那儿有祖坟的地,我要是去了,我妈就得做菜做饭。
我姑老祖,就是我爷爷的姑姑,是个老姑娘,她家那儿也有比我小的姑娘,晚上我要是说上她家那儿玩会儿去,待会儿我母亲就去把我接回来。在门口玩儿也限制时候,一会儿就得回来,不然她就到门口叫去。男孩子也不让满街这么野跑,到时候就喊去。你当是现在,没影儿了,上哪儿去了不知道。
这儿早先没汉人,民国时就有了。那会儿一来就驻军队,什么李字儿兵啊,国民党军队,有钱的害怕,都搬走了,房子就宅(空)着了,有租房的就租,没租房的就闲着,为什么营子里的房都拆了呢?就这么拆的,没人住。还有那些没饭辙的人呢,他晚上就揭瓦去,揭完瓦弄椽子,弄完椽子拉架,“哗啦”,房子就塌了,弄走卖去了。为什么北四旗那么多空地,越来空地儿越多呢,都这么干的。
那时哪儿有这么些外来户哇,在街上打着滚儿走也没有车撞上你。夏天把街门关上,屋门是活的,摘了,就挂着帘子敞着,没事。解放后居委会就设在咱家里,我出门都不带锁门的。那会儿关万喜当主任,有时上我家坐半天我才回来。现在一楼都安防盗门,我大儿子家在上庄,新盖的楼房,“乒”,楼门一关,我都不会开那锁,就圈禁闭,我在屋里就瞧书,要不就跳房子玩,镶的方格子地,从这头跳到那头,多闷得慌啊,我住不长,顶多待一礼拜。
我家祖坟是红宝顶,广安门外北马连道仓库那儿整个都是,有120亩坟地,有松墙子,有花墙子,有宫门,有石碑,世世代代我家一直跟那儿。祖坟都有余地,四周围叫夸栏注136外头,不属正式坟地,我姥姥、我姑太太起坟都上那儿去,我们姑奶奶家占了地了也埋在那儿,我母亲我父亲也还都埋在那儿。我母亲死时还用棺材呢,“文化大革命”了,人家把棺材都拆了,我母亲说:“就是别烧我。”我父亲成心(即故意),说:“就把你烧了,把灰还给你扬了呢。”我母亲说:“你跟我有什么仇恨呢还锉骨扬灰呀!”后来我妈死时,老刘家把他妈那棺材拆了,我们就用40块钱买下来,拉到广安门外头又给钉上,把她埋到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