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滨口述(第11/14页)

然后有人介绍我上惠中,惠中是教会学校,也是私立的,没有钱哪,我上不起,那我还上哪儿上学呀。后来看报上登的广告,河北医学院护士班。护士班包吃包住,免费,等于职业学校,这多好啊,省银子啊,顶多弄一盘缠上河北保定就完了。考那儿去吧。护士班这点好,它不是先考试,是先体检,一胸透,浸润性肺结核,得,踏实了,先回家吧,家里也认识些大夫,就让我静躺,实际我也没躺。悲观了一阵子,肺结核,痨病啊。

定:您后来就没再读书?

滨:对。这样我就在家里,主要是地下组织有什么事儿,传个信儿什么的。那时候都有读书会,读《铁流》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啊,高尔基的书啊,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啊,胡绳的,那些普及的。1947年到1948年那时候有一个杂志叫《太平洋》,特别左,看着特解气。我参加组织以后别人就告诉我,别买那个啊,那是中正书局办的,是诱饵,骗学生上钩的,完了特务再跟踪你。所以不敢买那个。

那时候我有个同学特招摇,背个美军的小挎包,比咱们那军用挎包还小巧一点,骑个车,上北大红楼去,清华多远哪,篝火晚会啦,民主广场啦,没不折腾的。最后暴露了,她是外地学生,1948年没地儿去,还在我家住了几天,后由地下组织送到正定去了。记得我们也到坟地,洋式的那种坟地开秘密会,还上街募捐助学,实际是营救那些被关起来的同学,这都是地下党组织的。北京围城的时候我就是拿传单,骑车到北平艺专,就是协和医院对面,传单都是花花绿绿纸油印的,然后到北大工学院,北大四院,在宣武门这边,找人接上头。有一次从西单骑车回去,有个人跟我后边向南骑,我快骑他也快骑,我慢骑他也慢骑,我一看不像流氓,我赶快就钻胡同了,马上就天黑了,小胡同,斜巴拉叉的,我都钻晕乎了,总算打那边出去了,真够玄的。那绝对是有问题的。而且我包里边也不是没带东西,逮着了不得了。

定:你们这样的家庭,您是阔家小姐,也不愁没饭吃啊,怎么好像越有钱的家庭里边孩子越……

滨:(提高声音)越反叛,越闹得厉害。不能说就非得穷则思变,你要是真正小市民那个不闹,他没接触那么些或者他不考虑那么些的问题,外面的世界对他没有完全打开,就是胡同里的啊,亲戚之间啊,这种事特别多,所以一般来说这种人觉醒意识比较少。他就考虑个人出路,除非事到临头了,给你抓壮丁了,你没辙了跑了或者怎么样了。知道吧?你接受民主思想,你吃得挺饱你背叛自己阶级。你是不是吃饱饭撑的呀?是有忧患意识,好多都是那时候那么走出来参加革命的。此处不留爷,爷去投八路,现在找谁?找九路?找谁去呀?没法弄了。现在的孩子忧患意识没有了。

5.1949年前后

滨:然后围城,北京城快成一粪堆了,粪都运不出去,那时候都是茅坑啊,有几个家有抽水马桶的?都是淘粪的粪车。垃圾运不出去,因为城都堵了,城墙不是都没拆么,所有的垃圾都快堆得跟城墙高了。人都疯啦,说今天来了一堆咸菜,雪里蕻啊,还有什么,在那儿堆着,就抢,抢不着你就没的吃,我哪儿抢得过呀。早晨有时候买烤白薯,特爱吃白薯,我倒没让人抢过,我的同学买个油饼正吃,“咔”,就让人抢了。然后城外隐隐约约就听“嗵嗵”放炮,“嗵嗵”放炮,然后夜里就“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地过人,过部队,过车。长安街上都是槐树啊,柳树啊,东单那广场区,体育场那一溜儿,东单这边所有的树都砍了,美军来了那儿都是兵营啊,“沈崇事件”就是在那儿发生的事儿。都是飞机,飞机起飞。你想那才多点地方,它的跑道才多长,不砍树不成啊。国民党的官太太都是在那儿坐飞机往外跑,这个要带姨太太走,那个又给踹下来,呜里哇啦地叫唤,真是这样,特别狼狈(大笑)。当然一般从这儿起飞的都得是有点身份的。还有南苑机场,西郊都有,那是正经机场。1948年的春夏就这样。

定:够乱的,够紧张的。

滨:哎,那时候凶杀的绑票的特别多。那时候就是没现在这么先进,要不然弄个汽车炸弹什么的,伤亡就更大了,不得了。

定:都是什么人搞的凶杀案?还是国民党杀共产党啊?

滨:不是不是,什么人都有。有的是宅门的,他们互相之间的,或者有些人就是穷急了。那些凶杀案在东城这边多,报纸净登,什么东单新开路一号凶杀案啦。

定:您说的宅门是指什么?是那些王府么?

滨:不是不是,王府都没落了,都是新贵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