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马镫形状的戒指戴鑫英口述(第8/9页)

定:会唱呼麦注255的是您父亲?

戴:怹给我讲过,说这是草原的一种音乐形式。

定:他怎么知道的?

戴:那就不知道了,怹可能受我祖父他们的影响。也就是自个儿家里,自个娱乐,我们独门独院儿,家里没别人。怹也能唱一些个满族的东西,听怹唱过。我母亲会一种拉弦,钢合金的,这么来回一拨也能出音,会弄这个。原来“文革”以前我们家还有这东西,后来就找不着了。所以我受家庭的影响比较深,好多东西都继承下来了。

我母亲是1969年“文革”时候因病故去的,66岁还是67岁。三年以后我父亲也故去了,怹老两口从发病到死亡都是24小时。按满族的规矩说,生前修行得好,死的时候“胡萝卜就酒嘎嘣脆”,就是痛快,一是本人不遭罪,另一个不给儿女带来麻烦和精神折磨。我们家老人虽然不迷信,没有信什么宗教,但是他们很惧怕火葬。实际满族祖先就是火葬,可是进入北京受汉族的影响,就怕这个。那时候“四人帮”没倒呢,在那种极“左”的情况下,我就在楼上铺上大棉被,怕吵人家啊,然后自己买木材做棺材,按照传统的图案,头里是五福捧寿,后头是脚踩莲花,给土葬了。到1974年我大妈死的时候更“左”了,基本上不准土葬。我说我大妈不容易,青年守寡,帮着我母亲把我们带大的,大妈的丧事只许比爸爸妈妈办得大,办得好,规格只能高于爸爸妈妈。所以我大妈也是按土葬处理的后事。

定:也是您给她打的棺材?

戴:打的棺材。当时极“左”,不许土葬,也不兴行贿受贿,就求人家。我母亲(的棺材)就违反民族习惯,回娘家了。我外祖父的坟地还有呢,已经是集体化的地了,就求人家在地边儿上找了一块地儿,下葬了。后来建大屯中学,你要是起灵的话,满族和蒙族习惯死人从咽气起就不能着阳光,挪一下棺材,骨头捡上来,那就得搭五彩棚,那多麻烦哪,我们烦这个捡骨。我说老太太也喜欢孩子,既然是操场呢,坑也深,就让小孩陪老太太,就不要再惊动她老人家了。

定:您跟您母亲感情特别好是吧?

戴:对,我一直就跟着我母亲跟我大妈。是她们给我带大的,她们对我的教育完全是传统的教育。孝,忠,而且不能越轨。

到我父亲死时候呢,我们太平庄那老坟不是搬迁了盖有机化工厂了么,看坟的搬到王四营白鹿司去了,我们找到原来给我们看坟的马家,他们已是那个村的领导了,一说,所以我父亲和我大妈分别葬在马家的搬迁地,借地埋人。我大妈也没跟我伯父并骨,我母亲也没跟我父亲并骨,找到地儿能土葬,了结老人的心愿,这是目的。作为纪念呢,反正每年我母亲周年,我不管别的兄弟姐妹,我还是要吃一天素,悼念亡灵。我那屋就一直供着我母亲遗像。

定:我从第一次到您家我就注意这个了,您为什么只供您母亲遗像没供您父亲的遗像呢?

戴:因为掌家的是女人,所以都是供母亲的悬影啊,这是满俗,到节日的时候才把故去的祖先像全挂出来,没有像的挂灵牌。我搬迁的时候我母亲(的遗像)没上车,我认为把老人跟家具一块儿送不礼貌,我是从老宅子那地方捧着像来的。做鬼的人哪,她能认得这新牌位。在科学上讲人的肉体和灵魂同时消失,可是在信仰上,老认为故去的人,尤其亲人,他的灵魂永远伴着你。可是到这儿就完结了,到下一代就顾不过来了,现在也不准了,爱火不火,爱化不化。

定:就您供奉您母亲?

戴:我一直供着。现在我弟弟那屋也供着,他爱人出国了,要是不出国也不能供,她不让供。我哥哥他们也是嫂子们不让供。

我认为人要想开了。我的孩子们张罗说我们给你买墓地吧,我说别搞这个,你们买一块墓地,几千块钱,一万块钱,现在的政策,三年以后就要管理费了,三年以后就催你交钱,到期不交钱就惨了。你承认我,可是你的下一代、下下代根本不认得我,早晚一锹让人扬了,与其让人家扬还不如咱自个儿扬呢。我对孩子就这么交代,我说将来我要是故去了,你们要真孝顺我,你们别买骨灰盒,把骨灰取来,分成两份,一份扬在你奶奶,就是大屯中学的操场上,等于我骨灰在我母亲身边呀,另外一份,你们到内蒙古去旅游去,往北一撒,我从朔漠来的,落叶归根了,这是你们最大的孝了。这是思想开阔,看透了。

刚才谈到1961年的时候分家,我母亲为维持这个家不容易,饿呀,就把一些珍贵的东西换成钱了,买了“高级点心高级糖”了。后来“文革”来了,当时我是青年,我总觉得家里这些东西,这既不是电台也不是手枪,应该保存下来。它代表了京旗历史的一部分。像一些老房契呀,族谱、龙凤帖啊,八旗宗室学堂的毕业证书啊。我就觉得有些东西很重要,多少钱不能再卖了。你看这是一个水晶坠儿,是满族男人腰带上挂的东西。这是我祖父的朝珠,我们孙子辈儿的一人分两颗。这是我母亲的纯金耳环。这是星星石,这是朝服顶子上的珊瑚。你看为什么我戴这个戒指呢?因为这是家里传下来的,只有蒙古人戴这种造型的,马镫戒指。我在街上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戒指。我们还供着成吉思汗的像。像我们这样的蒙古旗人家庭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