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遴花(第3/5页)

尽管带着点外国口音,但她已经习惯于用日语直呼日本人的名字了。

“石原……”

“Present.①”——

①英语,点名时相当于中文的“到”。

“山本……”

“Present.”

每一次玛弗丽都抬起头来,对照着察看学生的名字和学生的脸。

一旦教室安静下来以后,外面的雨声就更加猛烈地撞击着耳膜了。

在这所信奉天主教的学校里,下午全校的所有班级都无一例外地上外语课。日本教师们全都蛰伏在教员室里,惟有那些法国修女和英国教师们出现在教室里。

即便是那些能讲一口日本话的外国人,上课时也像是故意捉弄人似地只说本国话,因此,从新入学的当天开始,对于一年级的新生来说,下午的上课时间是最难熬的。

从该校预科升上来的20余名学生与从其它学校选拔上来的学生相比,已经掌握了英语和法语的基础知识,所以,在上外语课时被编入高年级中学习。而剩下的这些从头学起的学生则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玛弗丽小姐的嘴唇就像薄薄的刀片一般令人害怕。大家都全神贯注地谛听着从那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玛弗丽穿着棕色的裙子,上面套着一件灰色的上衣。她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了学校和学问,从她身上可以发现一种花儿含苞未放便已过早枯萎了的凄寂。

“大河原,不,三千子……”

“到。”

“不对。大河原三千子……”

“Present.”三千子满脸通红地回答道。

“还有大河原爱子……”

三千子慌忙中又答应了一声。

“你干吗?”

玛弗丽小姐微微仰起头来瞅了瞅三千子,然后又接着点名。

50个少女的新面孔似乎与她们的名字一起,留在了玛弗丽的记忆中。不过,打一开始便镌刻在了她印象中的却是拥有大河原这一相同姓氏的三千子和爱子……

她在内心深处悄悄地捕捉着两个人的特征来加以区别:“漂亮的三千子‘和’腿脚不便的爱子”。

“正好下雨了。大河原,你用英语说‘下雨了’。”

“Itisrain.”

“不对。安达,你说说看。”

玛弗丽小姐让三千子就那样站着,又接着叫了下一个学生的名字。

“Todayrains.”

“不对。山田,你来说吧。”

“Itrains.”

说错了的人都必须得一直站着,直到有人能正确地回答为止。

“Rain是一个名词。当说‘下雨’的时候,大都用It作主语,而Rain则转化成了动词。名词转化成动词的情况是不乏其例的。昨天的学习中也出现过——尽管尚未学习语法,但你们毕竟是教会学校的学生呀。难道连最起码的会话也不会吗?这怎么行呢?好吧,让我们再练习一下关于‘下雨’的说法吧。”

如此这般地用会话来“整治”了一阵学生之后,才正式转入教科书的学习。

玛弗丽流畅而清晰地朗读着。学生们跟着她发出了琅琅的读书声。其中还有人将课本竖立在面前,用假名标注着玛弗丽的发音。

因口袋里揣着两封信,所以,三千子就像被某种暖融融的快意搔得胳肢窝发痒一般心绪不定。

“课早点结束就好了。我想从经子那儿打听好多事儿呐。”

当下课的钟声终于敲响时,那钟声就宛若鸣响在三千子的胸口中似的,使她的心儿“咚咚”直跳。

可玛弗丽却一边鼓捣着胸前的饰物,一边径自继续读着。

“刚才我稍稍迟到了一会儿。让我弥补一下,以便上满一个小时吧。”

学生们大为不满地齐声仿效着玛弗丽的嘴形。

从本地开辟为通商港口时起,山岗上就有了这一片古老的外国人居住区。眼下,这片山丘已被笼罩在乌黑的云层之中,教室里面就跟日落时分一样昏暗无比。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或许是来接学生的汽车吧,山坡下面喇叭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是玛弗丽小姐。多可怜啊,学生们正在遭受她的虐待呐。”

不少人正窥伺着一年级教室议论纷纷。

“喂,瞧那个身体单薄,肤色微黑,头发又浓又黑的大眼睛姑娘。她到底是谁呀?”

“不知道。”

“哦,她该不会是大河原吧。”

“你认识她?”

“哪里哪里……吃饭的时候,不二屋的伙计给她送来了火腿面包,注意看了一下黑板上的订货单,今天一年级当中要火腿面包的人只有大河原呗。所以我才记住了。”

“哎呀,你可真是个侦探高手呐。”

三千子惴惴不安地望了望窗户,她发现有一张脸正从那儿朝着自己微笑。但由于雨水的湿气,窗户的玻璃变得雾沉沉的,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只有一种紫色的感觉朦朦胧胧地萦回在眼睑的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