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六节(第2/5页)

“他是布德木匠的儿子,父母有钱.把他惯坏了。不过他很快就会学好的,只要他肯用功,因为他满聪明。我有时候开开玩笑,就叫他‘理布德’,因为去玛罗姆要走过一个叫做‘理布德’的山坡,我甚至叫他作‘理布德坡’。哈哈!‘理不得坡’:有一天,我把这个叫法告诉了主教大人,大人居然笑了……大人真给面子,居然笑了。——哦,包法利先生怎么样了?”

她仿佛没有听见。他又接着说:

“当然非常忙罗?因为他和我,我们两个人在教区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他呀,他是治疗身体的医生,”他笨拙地笑着加了一句,“我呢,我是拯救灵魂的医生。”

她用哀求的眼神盯着教士。

“是啊……”她说,“你是救苦救难的。”

“啊!不用说客气话啦,包法利太太:就在今天早上,我还不得不到下狄奥镇去了一趟,一条母牛‘肚子胀’,他们说是着了魔。他们的母牛,我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不过,对不起:隆格玛和布德这两个该死的小鬼:你们有没有个完?”他一步就跳进了教堂。

那时,淘气的孩子们正挤在大讲经台周围,爬到领唱人的凳子,上,打开了祈祷书;有几个还蹑手蹑足,胆大得就要走进忏悔室。但是,神甫突然来了,巴掌像雹子似地落下,打了大家一顿耳光。他抓住他们的上衣领子,把他们从地上提起来,使劲要他们双膝跪在祭坛的石板地上,仿佛要把他们像树木似的栽进去。

“唉!”他回到艾玛身边,拿出一条印花大手帕,用牙齿咬住一个角说,“这些可怜的乡巴佬!”

“还有别的可怜人,”她答道。

“当然!比如说,城里的工人。”

“我不是说他们……”

“对不起!我也认识一些可怜的母亲,的确是家庭的好主妇,我敢说,简直就是女圣徒,但是却连面包也没得吃。”

“不过还有些人,”艾玛说的时候,嘴角都抽搐了,“神甫先生,有些人虽然有面包,却没有……”

“冬天没有火炉,”教士说道。

“哎!那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在我看来,一个人只要温饱……因为说到头……”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她叹了一口气。

“你不舒服了?”他有点担心的样子,把身子向前移动了一下,“恐怕是消化不好吧?顶好是回家去,包法利太太,喝一杯茶,或者喝上一杯新鲜的红糖水,就有劲了。”

“为什么?”

她好像如梦初醒的样子。

“因为你把手放在额头上,我以为你头晕了。”

然后,他又改变话题:“你本来要问我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了。”

“我吗?没什么……没什么……”艾玛重复说。

她向周围看看,目光慢慢地落在穿道袍的老神甫身上。他们两人面对面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话说。

“那么,包法利太太,”他到底说了,“请你原谅,因为你也知道我的职责第一。我得打发那些调皮的小家伙去了。马上要第一次领圣体。我怕我们还会乱套!因此,从升天节起,我要他们每星期三准时来加上一堂课。这些可怜的孩子!指引他们走上主的道路,总不会嫌太早的。其实,主已经通过圣子的口,向我们指出了正路……祝你身体好,太太,替我向你丈夫问候!”

他走进教堂去,在门口还屈一下膝。

艾玛看着他头朝一边歪,双手微微张开,手心朝外,脚步沉重,走到两排长凳中间去了。

于是她也掉转脚跟,整个身子就像一座雕像在基石上转动,走上了回家的道路。但神甫的粗嗓子,顽童的尖嗓子,还是传到了她的耳边,在她背后喊着:

“你是基督徒吗?”

“是的,我是基督徒。”

“基督徒是什么人?”

“基督徒就是一个受过洗礼……受过洗礼……受过洗礼……”

她扶住栏杆,走上楼梯,一进卧房,就倒在一张扶手椅里。

苍茫的暮色*透过玻璃窗,后浪推着前浪,慢慢地降临了。家具摆在原处不动,仿佛已经僵化,在-阴-影笼罩下,似乎落入了黑暗的海洋。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挂钟一直在滴嗒滴嗒地响。艾玛模模糊糊地感到惊讶,为什么周围的环境这样安静,而她的内心却是一片混乱。那时,小贝尔特站在窗子和女红桌子之间,穿着毛线织的小靴,摇摇晃晃地要到母亲身边来,揪住她围裙带子的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