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夜叉(第2/4页)

母子俩正说着话,忽然觉得一阵凉风急吹。煞神老母抬头一看,只见远远的海面上有一个影子在移动。像是一个人,低垂的太阳下浑身闪射金光,肩扛一柄金叉,直着朝这边走来——这人行走的姿势怪异,几乎不迈步子,像踏着风火轮,又像在冰面上滑行一样。“巡海夜叉!”煞神老母咕哝一句,吓得头发一奓,回手一推儿子:“快,快到林子后边藏起来,遇到什么也别出来!”憨螈不敢耽搁,一躬身子钻到浓荫里去了。煞神老母自己在这边等着,装作解手,解开了腰带蹲下。

海中的人形越加清晰,真的是巡海夜叉。这个年轻男子仪表堂堂,长了挺拔的身材,一头火红的浓发像晚霞一个颜色,大眼闪着琥珀色,通体穿了银灰色紧身衣,再加上肩扛吐放金焰的叉子,真是英武。煞神老母在心里叹一声:“好俊俏的小生啊。”不紧不慢地提拉着松脱的裤子,但胖大触目的棕红色臀部还全部显露在外面。她与海夜叉曾有过一面之识——当年在宫里时他还是个娃娃呢。海夜叉不好意思地将脸转到一边,等着她系好裤带。“你把大婶我羞死了,”她啰啰嗦嗦说着,“大婶想不到是孩子你啊,瞧一眨眼就长大了,给宫里当差了。还记得大婶不?”海夜叉一直端量她,这会儿认出了这个贬出宫门的女人,很不情愿地施了一个礼。“哎哟美夜叉啊,多大的礼道啊,大婶喜欢煞你了!”她流起了泪水:“这些年我在大山里度日,吃不好穿不好倒是小事,就是想你们啊,有时想得胸脯痛,这儿,”她伸手从双乳中间划了一下,“痛啊。净想一个个的脸儿身段。我常想起你小时候,小脸儿像小甜瓜似的,我只要遇到就亲一口——如今还想亲哩!”

美夜叉不想听这些,问:“刚才一伙儿海猪报了急,说在这儿遇上了歹人?”说着竟立刻弯腰查看起一边的沙滩,那儿的痕迹显然表明了刚刚有过一场剧烈的厮打。

“美夜叉啊,那是海猪他们被我撞见了不好意思哩!哪里是什么歹人欺负,分明是一伙儿戏耍——我亲眼见她搂住一个水淋淋的物件打滚儿,沙子把两个都裹了一层,恣得嘻嘻笑,叭叭的亲嘴声儿可响哩。年轻人就是这样儿,你千万莫要管这些闲杂子乱事……”

美夜叉四下张望了一通,道一声别,又急急巡向了别处。

“好俊俏的小生啊!”她盯着他的背影叹道。

2

这是进入平原的第一夜。煞神老母给憨螈搭了个好窝:在密林深处的一片棘棵中间,用沙子垫起了一块平台,上面铺了一层层马兰草、一层层香蒲,周边再围了一圈艾叶。这样其他动物穿不过棘棵,艾草使各种小虫也躲得远远的。一株大臭椿树做了顶盖,枝枝杈杈上搁满树枝,又用荻草重重披挂,一丝雨也刮不进来。从远处看这里黑乎乎的,像是丛林里一团茂枝。煞神老母准备天明以后,和儿子一起再搭同样的几座。“咱们要干大事,就得好好做窝,孩儿你高兴睡哪儿就睡哪儿。”

夜里憨螈困了,可是一合眼她就用一根茅草搔他的眼皮。她要他醒着从头听讲,好好记住这片平原的故事。

战混沌之后你妈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大神这个不得好死的男人哪,在你妈身上可着劲儿欢喜过了,甜言蜜语说了一大堆,我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给他咬断了,结果说变心就变心,把我一挥手扔到了一边去。他忘了旧情,满脑子都是新欢。你想想吧,这普天底下好闺女多了去了,他这辈子能招揽得完?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早晚有一天被女人的唾沫淹死、被肚子里的馋虫咬死、被自己的胆子吓死。你妈最恨的是他到头来这么绝情,把我贬到了没吃没喝的大山里,让我和浑身长毛的畜牲在一起,让我抓地上的虫子填饥。天底下最好的这么一块地方,他可真舍得啊,眼也不眨就交给了一个小骚狐,孩儿你记住,她叫合欢仙子。这女人和你妈年轻时候没法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就是怪哩:长得像只草鹌鹑,头发披散着,除了眼大,哪里都小,煞白的小脸儿一点点,小手小胳膊,屁股也小,走起路来没有一丝响动,就像游魂一样。吃的东西才怪哩,一年到头嚼着无花果,其余什么都不沾。她小鼻子像白面捏出来的,喘出的是带花椒味儿的两道细气。她身上的皮儿你妈见过——周身上下你妈都见过,那是有一年上她病了,大神让我为她医治。看看我哪里对不起她吧。她的皮儿嫩得就像水蜜桃;她的两只小奶儿啊,就像两只小苹果;她的两只小手捂住下边,不让老娘我看,老娘我瞅个没人的工夫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五个通红的指头印,等于给她治病。你一听就知道了,大神这种挑食吃的男人就喜欢这样的小怪物,平时亲得要命,像抱三岁孩子一样放在大腿上,一下一下颠着玩儿,还念歌儿给她听哩!这样天长日久非惯坏了不可。就这样两个人好成了一个头,白天晚上嘁嘁喳喳,合计怎样干一些坏事儿。这样的女人能不生病吗?早晚把病传给大神,一男一女拧着麻花儿,死在宫里的金丝席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