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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对玉生说:“喝酒的时候,我答应帮他去找厂长书记。他现在放出来,厂里必须接收的,但具体放在哪个岗位上,十分要紧。最好是个闲差,他那条腿什么都干不成了。你刚才让他不要搞事,虽然是好心,但显得我怕被他拖累似的。”

玉生说:“就算他生气,我还是要说的。他半辈子吃这个亏,管不住自己,所以坐牢。”

水生说:“他是倒霉才坐牢。”

为了根生的事情,水生备了三条香烟,先找了劳资科、保卫科和行政科的头头。这三个人对于孟根生回到工厂都很无奈,谁都不想再看见孟根生,他拖着腿在厂里走路的样子,让人想起过去。

水生说:“第一,看浴室的老万马上就要退休了,我想让根生顶他的岗,需要行政科同意;第二,分配工作是劳资科的事情,劳资科长也要同意;第三,刑满释放分子管浴室,不知道合不合规矩,得保卫科同意。”

三个科长说:“只要书记同意,我们没意见。”

水生把香烟递给他们,说:“书记不会明说的,得你们先拍胸脯,我才能去找书记。”

三个科长说:“我们不敢,孟根生来者不善。”

水生说:“我做保人,他不搞事。”

三个科长说:“小事你可以保,大事难说,他万一打算一把火把厂子烧了,你也保?”

水生无奈,说:“反正要给他安排岗位的。他只要在厂里,总有办法点火烧房子。给他个闲差,至少心理平衡一点。”

三个人撇下水生,点着烟跑到一边商量了几句,回过头来对水生说:“我们厂每隔几年就会出一个偷看女浴室的色狼,浴室是安全重地,女工洗澡很要紧,不能让刑满释放分子去看守。最闲的工作,莫过于废品仓库,让孟根生去废品仓库吧。”保卫科长又叮嘱:“告诉孟根生,不要去找宿厂长的麻烦,否则,就不是开除的问题了,要重新回炉坐牢的。”水生点头答应,心想废品仓库也许更适合根生。

自此,根生便回到了厂里,又给了他一间宿舍,仍旧和十年前一样。废品仓库在工厂西边,紧靠围墙的地方,里面很大,堆满报废的设备。只是顶棚漏风,冬天难熬,不如浴室门房有蒸汽管道通过。水生对根生说:“你老老实实在仓库待一阵子,我再想想办法,等大家都认为你很老实的时候,把你调到食堂去。”

根生说:“是。”

有一天,水生去废品仓库看根生,天上下着大雪,根生披着一件棉大褂,独自坐在一堆废旧马达之间,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的什么。雪片从顶棚缝隙中飘进来,零零星星地落在他头上。根生看起来真是老啊。

水生走到根生身边,根生说:“十年了,没有人告诉我,汪兴妹是怎么死的。”水生不语。根生说:“我回到厂里,问别人,不知道的人说不出来,知道的人不敢说。”

水生说:“人家是怕你发狂。”

根生说:“应该不会了。”

其实水生的记忆也模糊了,根生被抓走的那天晚上,水生去通风报信,汪兴妹只趿了一双鞋,往原料仓库后面躲去。王德发带人来抓,扑了个空,被窝还是热的。王德发晃着手电筒,让人去搜,但那班工人都觉得,王德发这个蠢货有什么资格发号施令,大家都急于回去看根生挨揍,水生也回去了。汪兴妹大概是失足掉进了污水池,淹死了。

根生说:“你讲得不对了,如果没有人去追,汪兴妹躲在原料仓库后面,躲到天亮就没事了。污水池在工厂另一边。”

水生说:“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根生说:“汪兴妹当日曾对我说,自己不想活了。我劝了她,后来她说,有了我,她又有点想活下去了。”水生蹲下去,从地上捡起一块铁片,又扔到废铁堆里。根生说:“汪兴妹是自杀的。”

水生说:“你不要再问了,汪兴妹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

根生说:“十年很短的,你看,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是我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来呢?我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