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久视(第11/13页)

沈珺垂下头,抚弄着织毯轻声道:“其实我真的喜欢做活,成天无所事事的,心里更不踏实。”顿了顿,她抬起头来,脸上洋溢出欣喜的暖色,“大娘,今天我收到堂哥从凉州送来的快信,说是他们回程路上非常顺利,七月初一肯定能到洛阳。多好啊,终于又能见到他了。”

何淑贞端详着沈珺清秀纯净的面容,情不自禁地又叹了口气。沈珺误会了,赶紧安慰:“大娘,您别难过。这次堂哥回来,我一定求他再卖力替您寻找儿子,等快到科考的时候,要是还没消息,咱们想法儿求狄大人帮忙去。”

何淑贞摇头苦笑:“多么心善的好姑娘啊。不必啦,不必啦,阿珺姑娘的好心老身心领了。找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眉目,恐怕真的该听天由命了。”

“大娘,你别这样……”看着何淑贞万念俱灰的模样,沈珺一阵难过,只嫌自己太笨嘴拙舌,说不出更多宽慰人的话。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着发了会儿呆,沈珺另起话题:“大娘,这织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差不多的。”

何淑贞随口答道:“阿珺姑娘看错了吧,这毯子是个稀罕物件,全天下也没……”她猛地住了嘴,急迫地追问,“阿珺姑娘,你说什么?你见过差不多的毯子?在哪儿?”

沈珺给吓住了,怔了怔才道:“大娘,我、我想不起来了,您让我再想想……”

何淑贞狐疑地死盯着沈珺,半晌,她的脸上浮起晦暗不明的怪异笑容:“阿珺姑娘,您慢慢想,老身来看看你的绣活吧。”

庭州城的西南面横亘着天山的支脉——博格多山,山脚之下的大片区域都极为偏僻冷异,是庭州一处令人生畏的地界。就在这片荒芜中,几棵半死不活的枯树间,影影绰绰地露出一座佛寺的黄色院墙。这是个月淡星稀的暗夜,枯树枝上时而有不知名的大鸟,扇动着漆黑的羽翼飞向夜空,凄厉的鸣叫声打破宁静,回音久久不绝。

仿佛鬼魅潜行,几个黑色的影子疾走在荒草地上,手中的白纸灯笼随着脚步凌乱地晃动,光晕憧憧,硬生生在夏夜中逼出阴森的寒意。他们无声无息地靠近那所看似空无一人的佛寺,刚来到门前,院门突然开启,将来人迎入。

庭州历来杂教云集,沃教、景教等各有信众,近些年来又有萨满异军突起,在中原盛极一时的佛寺反倒香火不旺。庭州城里一共才两三间佛寺,都十分萧条,这座位居博格多山脚下的大运寺更是门可罗雀,几近荒芜。庭州的百姓们差不多都忘记了这么一座佛寺的存在。

引路之人头戴白色尖顶法帽、身披土黄色袈裟,脚踏木屐,看样子像是个西域的佛门子弟。他领着其余的人,继续沉默不语、脚步匆匆地往佛寺最里头走去。

这佛寺的院墙内和外面一样荒凉破败,满地沙土混着杂草,这帮人行走其间,踏出连串的窸窣声响。很快,他们便来到佛寺正殿前,殿门敞开着,昏黄的烛光从内泻出,还有袅袅的香味扑鼻而来,只不过和通常寺庙中的香烛之气有些不同,似乎更浓烈更逼人。

进入正殿,整座高敞的大殿内竟没有一座菩萨的雕像,四壁上倒绘满了千姿百态的佛陀画像,只是殿内光线黯淡,又有从殿顶垂下数不清的黄色经幡,层层遮挡,使人根本无法辨清壁画的内容。大殿正中垂落的经幡堪称巨幅,正中绘着一个硕大无朋的金色“卍”字。幡下已端坐数人,都是西域和尚的打扮,个个垂首默祷。外来数人进入正殿后,也各自盘腿地上,围坐在“卍”字之下。

夜已深,周遭万籁俱寂,大殿内唯有烛芯噼啪爆响,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坐在“卍”字神幡之下的一人缓缓抬起头来,环视殿内众人,低沉地道:“各位,今天请大家来此相聚,是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众人皆抬起头注视着他,那人长吁口气,皱纹密布的脸上皮笑肉不笑,“高踞于冈底斯山上的天神近日派下使者,说是时机终于到了!”

仿佛是石子投入河中,刚才还沉静肃穆的大殿内猛地掀起阵阵波动,众人窃窃私语,一张张阴沉冷漠的面容被突如其来的兴奋点燃,眼里冒出的狂热光芒在凄冷的殿堂内闪烁不定。

说话之人静待这阵压抑的喧哗平息,才又开口道:“使命已经下达,计划已经制定,现在就要诸位去着手实施了!”

众人齐齐匍匐在地,口诵:“我等定当奉行天神之意旨,唯使者之命是从,万死不辞!”

七月初一,洛阳全城张灯结彩,从皇城到北城门的通衢大道之上,净水洒街、仪仗林立,简直比逢年过节还要喜庆热闹上百倍。一大早,百姓们就扶老携幼汇集到了北城门的附近,因为林铮大将军所率领的十万大军和狄仁杰大人的安抚使队伍在凉州会合,一起自陇右道胜利班师回朝,今天皇帝要率领文武百官在此亲自迎接,这难得一见的盛况任谁都不肯错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