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7页)

一开始,她听到一阵如火车声一般的噪声,但是真的很近。她很快惊醒了过来,环视着卧室,在熹微的晨光当中寻找声音的来源,心里吓得半死。接着,房子开始震动起来。天花板上的粉色流苏吊灯被震得左摇右晃。在床头柜上,《最精彩的童话》就像一本魔法书一样,飞到了空中,翻到了《大拇指汤姆》那一页。那是老爹昨晚给她读的童话。她的发刷和玩具化妆品在梳妆台的福米卡塑料贴面上起舞。木马虽然没有人骑,但是却死命地摇摆着。一排洋娃娃从架子上掉了下来,一头扎进小地毯里。朱迪觉得它们好像活过来了,就像寓言故事里的玩具一样。她终于回过神来,尖叫了一声:“爸爸!”

她听到父亲在隔壁房间里叫骂,紧接着是他下床的闷响。噪声和震动越来越厉害,她听到母亲在尖叫。老爹来到朱迪的房门前,扭动了把手,但是开不开门。她又听到一声闷响,那是他在用肩膀撞门,但是门被卡住了。

窗户震碎了,玻璃碎片往房间里飞舞,落到了椅子上。那里原本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早上去学校要穿的衣服:灰色短裙,白色短上衣,绿色V领毛衣,海军蓝色的内裤,白色短袜。木马摇晃得太厉害,它从玩偶之家上方的架子上摔下来,砸碎了玩偶之家的屋顶;而且朱迪知道,她房间的屋顶也可能被轻而易举地震碎。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墨西哥男孩的带框照片从墙上的挂钩上掉下来,在半空中飞舞,砸中了她的脑袋。她疼得大叫起来。

接着,她的抽屉柜颤颤巍巍地走动起来。

这是一个老旧的弓形松木柜,是她母亲从旧货店里买来的,外面漆成了白色,里面有三个抽屉。柜脚很短,底部感觉像狮爪。一开始,它看起来像是在原地起舞,四脚并用。接着,它拖着脚从一边走到另一边,像是在门口紧张地徘徊。最终,它开始向她逼近。

她又尖叫起来。

老爹把卧室门撞得震天响。

抽屉柜一点一点地向她逼近。她希望小地毯能拖住它的脚步,但是抽屉柜似乎在用它的狮爪将小地毯往前推。她的床晃得太厉害,把她摔到了地上。

抽屉柜在离她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中间的抽屉弹了出来,就像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把她吞进去。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尖叫了出来。

门被撞开了,老爹冲了进来。

接着,震颤停止了。

时隔三十年,那种如天塌下来一般的恐惧依然让她记忆犹新。很多年里,她一直害怕关上卧室的房门,而且她依然害怕地震。在加州,地面发生轻微的震颤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她从来没有完全习惯。每当她感觉到地面震动,或者看到电视上出现建筑物倒塌的画面时,恐惧就像药物一样在血管里渗透,她并不是害怕被砸死或者烧死,而是条件反射地感觉到了儿时世界突然崩塌的那种盲目的惊慌。

这天晚上,她去赴约的时候,依然焦躁不已。她身穿黑色真丝紧身裙,戴着唐·莱利在分手前的圣诞节送给她的珍珠项链,走进雍容华贵的玛莎餐厅。

唐点了一支勃艮第白葡萄酒,称为科奇科尔登-查理曼园干白葡萄酒。大半都是他在喝,朱迪喜欢它的坚果味,但是,她没法放心喝酒,因为她的黑色漆皮手提包里塞着一把装有九毫米子弹的半自动手枪。

她告诉唐,布莱恩·金凯德接受了她的道歉,允许她撤销了辞呈。

“他不这样不行。”唐说,“拒绝就相当于把你炒掉。他才当上代理特工主管的第一天,就失去了手下最好的特工之一,他会很难看的。”

“也许你说得对吧。”朱迪说,但是她心想,唐现在说这种话,当然很容易。

“肯定是这样的。”

“不要忘了,布莱恩可是个KMA。”KMA是“kiss my ass”的缩写,它指的是一个人已经有资格领取丰厚的退休金福利,随时都可以舒舒服服地退休,想什么时候退休都行。

“是啊,但是他也是有自尊的。试想,他到时候该怎么跟总部解释把你放跑的事情。‘她对我说脏话。’总部听了他的解释,就会说:‘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神职人员,难道你从来没听特工说过脏话吗?’呵呵。”唐摇了摇头,“金凯德要是不肯接受你道歉,会显得他懦弱。”

“我想是吧。”

“不管怎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你没走,我们说不定很快又可以联手办案了。”他举起了酒杯,“为莱利和马多克斯二人组的光明前景干杯。”

她和他碰了杯,呷了一口酒。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着这次的案子,回想着当时犯下了哪些错误,给辩护律师发起了哪些出其不意的攻击,他们还回味了紧张和胜利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