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6页)

“艾玛?”我妈似乎吃了一惊,好像突然忘记自己把孩子扔在哪里。“她很好,她在楼上睡觉。怎么了?”

我听到二楼传来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从游戏室跑到缝纫室再跑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旁——偷看后阳台的绝佳位置。我知道艾玛还没睡,但如果她想躲着我,我绝对不会怪她。

“只是出于礼貌问一下。我们在芝加哥也很讲究礼貌的。”我扬起嘴角,表示只是和她开开玩笑,但她却低头猛喝酒。她抬起头,脸颊绯红,神色坚决。

“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真的,卡蜜儿。”她说,“但你要对你妹妹好一点。那两个小女生都是她同学。”

“我很想多跟她熟悉熟悉,”我含糊其辞,“很遗憾她少了个玩伴。”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但我妈似乎没听出我话中有话。

“你就睡在客厅隔壁吧。那是你的老房间,里面有浴缸。我明天就去买点水果和牙膏,还有牛排。你吃牛排吧?”

我睡了四个小时,睡得很不好,好像全身泡在浴缸里,但半个耳朵却露在外面。我每隔二十分钟就从床上惊坐起来,心脏怦怦直跳,让我不禁怀疑自己是被心跳声吵醒了。我梦见我在打包行李,准备出发去旅行,打包到一半,我突然惊觉搞错了季节,明明是暑假,却打包了毛衣。我梦见出发前给柯瑞传错了文件,本来要寄谭美·戴维斯把亲骨肉反锁在家的悲剧事件,结果却寄成吹捧护肤疗程有多神奇的广告文案。

我梦见我妈正在切水果,她把切好的苹果片放在厚厚的肉片上,一口一口慢慢喂我,对我体贴入微,因为我大限将至。

凌晨五点一过,我奋力掀开棉被,洗掉写在手臂内侧的安·玛莉·纳什,更衣、梳头、涂口红,迷迷糊糊中又在另一只手臂上写下娜塔莉·肯尼。我决定不洗掉,当作护身符祈求好运。外面太阳才刚升起,车子的方向盘已经热得烫手。因为昨晚睡眠不足,脸部肌肉麻木,我努力撑开眼睛,张大嘴巴,好像恐怖片的女主角。搜救队预计六点集合,继续在林间搜寻,我打算在搜救工作开始前问问维克里的看法。到警局堵他,赢面应该很大。

大街乍看之下渺无人烟,我下车一看,才发现几条街外有两个人。真是怪了。有个老太太坐在人行道正中央,双腿分开,睁大眼睛,瞪着建筑物侧面,老先生则弯着腰,随侍在侧。老太太猛摇头,像不肯吃东西的小孩,都这把年纪了,两条腿还分得那么开,一定很疼吧。是摔倒了吗?也或许是心脏病突发。我踏着轻盈的步伐走过去,渐渐可以听到他们断断续续的耳语。

老先生满头白发,饱经风霜,抬起头,双眼迷蒙地看着我。“叫警察来。”他说,声音完全崩溃。“顺便叫辆救护车。”

“发生什么事了?”我刚问完就知道了。

在五金行和美容院之间,有个三十厘米左右的空隙,一具瘦小的躯干就夹在那里,她脸朝外,棕色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像坐在那里等着我们来。我认得那头爆炸头卷发,但却看不见那撒野的笑容。娜塔莉·肯尼的嘴唇往内缩,牙床骨凸了出来,看起来好像塑料娃娃,嘴巴上有个洞,可以喂牛奶的那一种。娜塔莉的牙齿没了。

我的血液直冲脑门,冒出一身冷汗,手脚顿时疲软,有那么一秒钟,我差点就啪一声晕倒在老太太旁边,老太太在静静地祷告,我往后退了几步,靠在路边的车子上,手指按着脖子,用意念让怦怦跳的脉搏慢下来。我眼前闪过紊乱的剪影:老先生沾满淤泥的拐杖头,老太太颈背上粉红色的痣,娜塔莉·肯尼膝盖上的创可贴。我感觉到我袖子底下写着她名字的皮肤隐隐发烫。

耳边传来一阵声响,维克里警长跑来了,后头还跟了一个男人。

“他妈的!”维克里一看到我就咕哝了一声。“该死啊!天杀的!”他把脸靠在美容院的砖墙上,大口喘气。另一个男人年纪跟我相仿,弯下腰检视娜塔莉,她脖子上有一圈瘀青,他把手指按在那圈瘀青上面,看还有没有脉搏。这是拖延战术,他想要借机定神。不用看也知道这孩子断气了。他应该是堪萨斯市来的大牌警探,自以为是的小鬼。但他挺有两下子的,哄得老太太停止祷告,静下心来道出发现尸体的经过。

老先生和老太太是一对夫妻,合开一家小吃店,两人的名字我先前不记得,现在想起来了,姓鲁萨尔。他们正要准备去开店卖早点,没想到就撞见她了。他们大约在原地待了五分钟,然后我就出现了。

这时又来了一位制服警察,一发现自己被叫来的原因,立刻用双手遮住脸。

“各位,能不能跟这位警察到警察局一趟,我们需要你们的笔录。”大牌警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