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焦(二〇〇三年) 三〇(第2/4页)

“我能自己去吗?”她终于大胆地说出了口,但仍然是背对着克罗扎。

克罗扎“叮”的一声关上了收款机的抽屉,身子晃了一下。

“什么?”他问。

爱丽丝转过身,张大眼睛,她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克罗扎看着她美丽的眼睛露出了笑容。

“反正我学会了,是吧?”爱丽丝走上前说,“我能拍好。否则我永远不会独立完成任务。”

克罗扎怀疑地看着她。她用双肘支在桌面上,上身向前倾着,正好面对着克罗扎。她离克罗扎的鼻尖只有不到一拃的距离,用那闪闪的目光恳求克罗扎答应她,而且不要问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

“求你了!”爱丽丝打断他说。

克罗扎摸着自己的耳廓,不得不把目光移开。

“那好吧。”克罗扎让步了,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小声地说上一句,“不过别搞砸了。”

“我发誓!”爱丽丝点点头,她透亮的双唇抿成一个微笑。

然后,爱丽丝用双肘支撑着身体向前挪了挪,吻了克罗扎一下,这一吻让他腮上的胡子痒了三天。

“去吧,去吧。”他对爱丽丝说,同时做着让她走的手势。

爱丽丝笑了,在她迈着那蹒跚而有节奏的步伐走出店门之前,她的笑声扩散在了空气里。

那天晚上,克罗扎在店里多留了一会儿,但什么也没做。他看着那些器材,觉得它们更加真实了,就像多年以前人们找他来拍照时一样。

他从摄影包里取出相机,每次爱丽丝清理完所有的镜头和配件之后,总会把相机放回包里。他装上镜头,对准了第一个映入其中的物体——门边的伞筒。他放大了伞筒圆口的一部分,直到它面目全非,活像一个死火山口。但最后他没有按下快门。

克罗扎拿开相机,抓起外套,关上灯出去了。他锁上了卷帘门,沿着与平时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无法收住脸上的傻笑,一点也没有回家的愿望。

教堂被两个硕大的花束装饰着,一束马蹄莲和一束雏菊,就摆放在祭坛的两侧。此外,还有几十对小规格的相同花束摆放在每一条长凳的两侧。爱丽丝装好射灯,调整好反光板,然后坐在第一排长凳上等着。一位女士经过这里,用吸尘器吸着红地毯,再过一个小时,薇奥拉将会经过这里。爱丽丝想起当年她和薇奥拉坐在栏杆上聊天的情景,她已不记得她们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痴痴地看着薇奥拉时所处的位置,那个位置被笼罩在阴影中,正好在薇奥拉的脑后,那里充满了胡思乱想,这些想法爱丽丝此刻仍然默默地保留着。

在半个小时里,所有的长凳都坐满了人,不断拥入的人们只能聚集在后面,站在那里用婚礼仪式程序单当扇子扇着风。

爱丽丝出了教堂,在门前的空地上等着新娘的婚车。高高的太阳晒着她的双手,阳光好像要从手上穿过去。她从小就喜欢逆着光观察自己的手掌,合拢的指缝会被镶上一道红边。有一次,她把手伸给父亲看,父亲亲吻了她的指尖,作势要把它们都吃掉。

薇奥拉乘坐一辆烁烁放光的灰色保时捷而来,司机要帮助她下车,还要为她拢起蓬蓬的裙摆。爱丽丝疯狂地按动快门,这主要是为了用相机挡住自己的脸。当新娘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故意放下相机,冲着新娘微笑。

她们只是对视了一下,但薇奥拉吃了一惊。爱丽丝还没来得及揣度新娘的表情,新娘就已经从她身边经过,挽着她父亲的手臂走进教堂。天知道为什么,爱丽丝一直想象着薇奥拉的父亲会更高一些。

爱丽丝拍得很认真,不错过任何一个场景。她为这对新人以及他们的全家拍了各种各样的特写,她记录下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宣读誓词、领圣餐、接吻和签署婚书的时刻。整个教堂里只有她一个人跑来跑去。她感觉当镜头对准薇奥拉的时候,这位新娘的肩背就会微微地僵硬。她延长了曝光的时间,为了得到一种柔焦的效果,在克罗扎看来,这种效果会给人以永恒的感觉。

在新郎新娘步出教堂的时候,爱丽丝赶到了他们的前面,一瘸一拐倒退着拍摄,她微微弯着腰,用仰视的角度,以使他们的身高保持原样。透过镜头,爱丽丝发现薇奥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还略显惶恐,仿佛她是这里唯一能看见鬼魂的人。爱丽丝每隔几张就会用闪光灯闪她的脸,大概闪了十五次左右,以至于这位新娘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爱丽丝看着新郎新娘上了车,薇奥拉从后车窗里向她投射来一道目光。薇奥拉肯定会和丈夫说起她,说她出现在这里是多么奇怪。她肯定会向丈夫描述这个患上厌食症的同班同学,这个瘸子,这个她从没理睬过的女孩。但是她一定不会提及那块软糖、那次生日聚会和所有别的事情。爱丽丝在心里微笑着,她觉得这可能是这对新人之间第一次有保留的诚实,也是出现在他们关系中的第一道细微裂缝。生活迟早会在这道裂缝中插进一柄撬棍,将它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