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残缺(第3/3页)

然而这种个案并不会源源不断地出现。直到19世纪,大多数科学家都还认为大脑是一种未分化的混沌整体。他们认识到了它的重要性,明白这是情感、智慧和意识的所在地,它起码是我们某些感官的介导。但脑功能的主流理论依然认为,大脑是一个完美的民主政体,其中每个部分的潜力和能力都与其他部分相同。从这个观点来看,损伤大脑的特定部分只会导致广义上的功能缺损,而不是某种特定的缺陷。要撼动这一观点,面临着很多阻力,原因之一就是颅相学的崛起,这样一门伪科学在19世纪中期风靡全球。它认为人的个性和智力只需你动动手指头,在他们头上摸摸头骨的轮廓就可以简单描述出来,头骨的轮廓反映了他们所包裹着的大脑的规模。颅相学家是相信脑定位的,但问题是,他们的观点和理论基于天文学和占星术。颅相学最终遭到揭露和诟病,这引起了科学家对脑功能定位的真相的真正重视,其确凿的证据直到脑损伤个案的出现才表现出来。

菲尼亚斯·盖奇就是其中的关键。

在1861年盖奇死后,法国一位名叫皮埃尔·布洛卡(Pierre Broca)的神经外科医生写了一篇论文,文章描述了一个新的病人,他在很多方面比盖奇更具科学意义。病人的姓名是被保密的,布洛卡在文中称之为叹先生,因为他没法连贯地说话,只能不停地重复“叹”这个音节。然而,他却存留着其他能力,能够理解所听到的一切,并且能够条理清晰地书写出来。在病人死亡后,布洛卡进行了尸检,他发现叹先生左半脑额叶上一块小小的地方,有个小小的锐器伤口。他精妙地总结道,大脑的区域对语言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现今所有人类解剖学课程,都将叹先生受到脑损伤的那个部分称为“布洛卡区”,也就是言语清晰度的中枢(顺便说一句,叹先生的大脑,后来在巴黎一家解剖学藏品博物馆找到了归所)。

17年后的1878年,一个名叫卡尔·威尔尼克(Carl Wernicke)的德国神经学家,描述了一位后左颞叶损伤的病人,他说话流利但是没有意义,不能说出有条理的句子也不能理解别人的话。如果布洛卡区是掌管语音清晰度,那么威尔尼克区,就毋庸置疑地负责语言理解。

果不其然。

残缺可以用来阐明完整。

脑科学家们用这种方法,通过部分缺失的脑损伤个案,梳理出了大脑不同区域的功能,这被称为损伤法,它在20世纪中叶成为主导。认为不同脑区对应着不同功能的论调不再受到争议,它已成为一种公理。科学家们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攻占了人类大脑,绘制出了脑功能的地图。

但是这张地图至今仍然包含着广袤无垠的未知领域。

比如说,科学家们已经成功地将一块一分硬币大小的颞叶面定位为实时声音的感知区域,并将其称为初级听觉皮层,但他们并不知道哪块脑区域负责之后的提取,哪块辨析之前我们所听到的特定声音。或者就此而言,我们是如何对那些构成我们过去经验的视觉、味觉、触觉、嗅觉还有听觉进行提取和辨析的。

大脑在慢慢道出它的一些秘密,它古老的功能逐渐明晰,但是记忆,这个最能够定义我们本身的东西,却仍然保持着神秘。

我正准备从图书馆地下室乘电梯到五楼去(我后来在那儿意外碰到了菲尼亚斯·盖奇)的时候,读到了一封外祖父写给富尔勒·奥尔布赖特最早期的信件。他在其中规划了自己的一些长远目标:

自从我成为精神病学学生,并且在外科实验室打杂时,我并没有做过动物性或实验性的工作,”他写道,“但是我的主要旨趣在于其机制,所以这种研究在技术层面上强烈地吸引了我。

他这封信写于1936年。他在后来的十年内,会找到一种方法来填补他对实验外科的热情和兴趣。

在全国的疗养院病房里,他也会找到无穷无尽的“素材”来源。


【注释】

[1] 哈佛医学院的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