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总督设法救犹大(第2/4页)

来人揭下风帽,露出湿漉漉的脑袋,湿发都粘在前额上,刮得光光的脸上浮着恭敬的微笑。他谢绝更衣,说这点小雨对他无妨。

“我不要听这个,”彼拉多道,拍了一下手,几名躲着他的仆人应声而至。他命仆役伺候那人更衣,随后端上热菜。来人很快擦干了头发,换过衣鞋,打点整齐。不消一会儿,他穿着干净凉鞋,身披深红色军装斗篷,头发捋得平平的,又回到了阳台上。

这时,太阳又重返耶路撒冷,在沉入地中海前向总督憎恶的这座城市送来一片夕晖,把金黄的光线洒在阳台的台阶上。喷泉完全恢复了活力,重新放声高唱。鸽子又飞到沙地上,咕咕叫着在断枝间跳来跳去,在潮湿的沙土里啄食。地坪上一汪残红已经擦去,酒罐的碎片打扫干净,矮桌上摆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熟肉。

“我听候总督的吩咐,”来人走向桌边说。

“先别听什么吩咐,坐下来喝杯酒吧,”彼拉多指指对面的卧榻客气道。

来人上了卧榻,仆人给他倒了一大杯醇浓的红葡萄酒。另一名仆人俯向彼拉多肩头,把总督的杯子也斟满了。总督一摆手,二仆退下。来人吃喝时,彼拉多小口呷着酒,不时眯眼望望这位客人。来客是个中年人,圆圆的脸膛端正可人,长着一个肉鼻子,头发的颜色难以确定,擦掉雨水后显得很光亮。说不准他是哪个民族的人。此人主要的相貌特征,也许就是他脸上的那副和善表情。不过这种表情常常被他的眼睛,确切些说不是眼睛,而是被他看人的习惯方式搅乱了。他通常把一双小眼睛藏在微微张开、似乎有些浮肿的怪样的眼皮底下,使得眼缝里闪烁着一种没有恶意的狡黠的光。看上去这位客人颇有些幽默感。但有时他熄掉幽默的闪光,将眼睑完全睁开,突然逼视对方,仿佛要一眼看清楚对方鼻子上一个不易发现的小污点。瞬间之后眼皮重新垂下,形成细缝,从中又闪出和善而狡黠的智慧之光。

来客没有谢绝第二杯酒。他津津有味地嘬了几个牡蛎,尝了尝炖蔬菜,吃了一块肉。

客人吃饱后称赞酒好:

“这葡萄酒好极了,总督,是不是‘法隆’?”

“是三十年的‘采库巴’,”总督亲切地答道。

客人一手贴胸行礼,婉谢主人的劝食,说已经吃饱了。彼拉多自斟了一杯酒,客人依样也斟满一杯。宾主往各自的肉盘中倒入些许酒,总督举杯高声说:

“为我们,为你,罗马人之父、最亲爱最优秀的罗马皇帝陛下,干杯!”

二人将酒喝完。非洲仆人撤去菜肴,留下了水果和酒罐。总督又挥退仆人,柱廊里便只剩下他和来客。

“那么,”彼拉多轻声说,“关于本城的民情您有何见告?”

他不觉转眼向下方望去,在花园的层层露台后边,那些柱廊和屋舍平顶上还留着一抹金色残照。

“总督,我认为耶路撒冷现在民心稳定,”客人答道。

“能保证不再发生骚乱吗?”

“世界上只有一点能保证,”客人亲切地望望总督说,“那就是伟大恺撒的威力。”

“愿诸神赐他长寿,永保天下太平,”彼拉多紧接着说。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您认为现在可以撤军了吗?”

“我以为可以撤走闪击军团的大队,”客人道,“最好在全城举行一次临别阅兵。”

“这个主意很好,”总督赞许道,“后天我就让大队撤离,我自己也离开此地。我以供奉十二尊神的盛宴和拉瑞斯[1]向您发誓,我愿付出巨大代价,巴不得今天就能撤军走人。”

“总督不喜欢耶路撒冷?”客人温和地问道。

“可别这样讲,”总督笑道,“不过,这儿恐怕是世上最不可救药的地方。自然环境更不必说了!我每次来都要生病。这还不算,再加上这些大小节日、魔法师、巫师、变戏法的、一群群的朝圣者……都是宗教狂,宗教狂!今年他们忽然又在等待什么弥赛亚[2],闹得不可开交!每一分钟你都可能目睹讨厌的流血事件。每时每刻都要走马灯似的调动军队,阅读告密信和诬陷材料,而其中半数都是针对你本人的!您看,这多么无聊啊。若不是皇命在身……”

“是啊,这里的节庆麻烦很多,”客人同意道。

“真盼望这些节日快点结束,”彼拉多愤愤地说,“我就能回到恺撒利亚去了。说真的,希律王的这些荒唐建筑,”总督向柱廊挥了挥手,方知他指的就是这座宫殿,“简直要让我发疯。我不能在里面过夜。世界上从未有过如此怪异的建筑。好了,言归正传吧。先说说,那个该死的巴拉巴还让您担心吗?”

这时,客人将他那特别的目光投到总督的脸颊上。总督正皱着眉头,厌倦地望着脚下远远那一片暮色苍茫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