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飞翔(第2/5页)

听人说,批评家拉通斯基至今一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就谈虎色变,至今提到别尔利奥兹的名字还在感恩戴德。真不知道那天晚上可能闹出多么惨毒的刑事罪案,因为当时玛格丽特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沉重的铁锤子。

赤身露体的隐形女飞人着急得双手发抖,她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要自己保持镇定,先瞄好一架钢琴,朝键盘上狠狠砸了一锤,钢琴发出的第一阵悲号响彻了整个住宅。接着那架无辜的贝克式小三角钢琴就狂叫起来。琴键纷纷塌陷,骨制的键壳四散乱飞。只听见一片轰轰锵锵的巨响和呜呜哧哧的哀鸣。锤击之下,一块抛光的上层音板啪地断为两截,就像是有人开了一枪。玛格丽特气喘吁吁,再用锤子钩拽和搅搓那些琴弦。最后她累得不行了,便扑倒在沙发上稍事休息。

这时浴室和厨房里的水正流得山响。“好像漫到地板上了,”玛格丽特在想,不觉说出声来:

“我不能这么闲坐着。”

厨房里的水已经流进了过道。玛格丽特光脚啪嗒啪嗒踩着流水,从厨房把一桶桶水提到批评家的书房,倒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然后她用锤子打坏了书房柜子的门,又跑进了卧室。她砸碎了带镜子的衣橱,掏出批评家的衣服,把它泡入浴缸。又到书房里拿来满满一瓶墨水,倾泼在卧室里那张拍打得松软舒适的双人床上。破坏带给她强烈的快感,但总觉得还不过瘾,于是她就随手乱砸起来。她砸了钢琴室里的几盆无花果树,又迫不及待跑回卧室,用菜刀割破床单,打碎玻璃相框。她已不知道疲累,脸上身上汗流如注。

这时,拉通斯基家楼下的八十二号住宅里,剧作家克万特的家庭女工正在厨房里喝茶,听到楼上乒乓乱响和奔忙的脚步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抬起头,忽见雪白的天花板在慢慢变成青灰色。灰色块逐渐扩大,上面突然出现了水珠。她愕然呆坐了一会儿,直到水珠雨点似的落到地板上。她跳起来,忙用盆子接水,但无济于事,滴水面积越来越大,把煤气灶和餐具桌都淋湿了。克万特家的女工尖叫一声,出门奔上楼梯。拉通斯基家的门铃立刻响了起来。

“有人按门铃了,我该走了,”玛格丽特自言自语道。她骑上飞刷,听了听门外那个女人朝锁孔里喊叫:

“开门,开门!杜夏,快开门!你们家漫水了吗?把我们都淹啦!”

玛格丽特腾起约一米高,朝大吊灯打了一锤。直打得两只灯泡爆碎,灯坠儿纷纷乱飞。锁孔里的喊叫停止了,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玛格丽特飞到了窗外,轻轻一扬手,玻璃窗上又挨了一锤。那窗子仿佛呜咽起来,瀑布似的碎玻璃顺着大理石墙壁飞泻而下。玛格丽特挪到下一扇窗户前,这时她远远看见人行道上有人奔跑,大门口两辆小汽车中的一辆鸣着喇叭开走了。砸完了拉通斯基家的窗户,她又去砸隔壁一家。锤击的频率加快了,胡同里轰隆哗啦之声响成一片。第一单元的看门人跑出来,往上看看,有些犹豫,显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把哨子塞进嘴里狂吹起来。玛格丽特在哨声中发狠砸完了八楼最后一块玻璃,就降低高度,开始砸七楼的窗户。

日夜守着玻璃大门、闲得浑身难受的看门人,现在可以一门心思大吹其哨子,仿佛合着玛格丽特的动作在为她伴奏。每当她停下来,飞向另一家窗户,他就吸足空气,鼓满腮帮,然后她每砸一下他就猛吹一次,他那尖厉的哨音钻透夜空直达云霄。

狂怒的玛格丽特加上这个看门人的努力,取得了巨大效果。大楼里一片混乱。没有挨砸的玻璃窗纷纷打开,人们伸头张望,马上又缩进去不见了。相反,那些原来敞开的窗户却一个个关上了。对面几幢楼上亮灯的窗口人影憧憧,大概他们很想弄明白,为什么崭新一座“剧文楼”,玻璃窗会无缘无故地自己碎掉。

胡同里的人纷纷奔向剧文大楼。楼里的人则在楼梯上毫无意义地瞎窜乱跑。克万特家的女工对跑上跑下的人喊叫,说她家进了水。不多时,克万特楼下八十号的胡斯托夫家的女工也一块儿喊起来。水从胡斯托夫家厨房和厕所天棚上直往下灌。而克万特家厨房顶棚的灰泥终于掉下一大块,砸碎了所有没来得及洗的碗碟,大雨就从悬垂的板条格子间瓢泼似的浇了下来。第一单元的楼梯上喊声四起。玛格丽特飞过四楼倒数第二个窗户时,看见里面一个男人在慌慌张张套防毒面具。她锤了一下玻璃窗,吓得那人跑出了房间。

疯狂的破坏突然间停止了。玛格丽特滑翔到三层楼时,向靠边一家挂着深色窗纱的窗户里看了一眼。室内点着光线微弱的小罩灯。带护栏的小床上坐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他在谛听着什么,像是吓坏了。屋里没有一个大人,显然都从家里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