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七项论证(第2/2页)

应该说别尔利奥兹的考虑是正确的。应当赶紧到附近的自动电话亭打电话告诉外事局,说牧首塘公园里有个国外来的顾问,他的精神状态显然不正常,必须采取措施,以免惹出什么麻烦来。

“要打电话?好吧,您去打吧,”精神病人用悲伤的语气说,忽然又热切地请求道:“临别前我恳求您哪怕只相信一点:魔鬼是存在的!我对您别无所求了。请注意,对这一点已经有了第七项论证,这是最可靠的证明!而且马上就会向您证明的。”

“好吧,好吧,”别尔利奥兹亲切地敷衍道,朝神情沮丧的诗人挤了挤眼睛(后者对让他看守德国人的点子大不以为然),就快步走向公园出口处,那里正好是铠甲街到叶尔莫拉耶夫胡同的拐弯路口。

教授顿时好像霍然病愈而容光焕发,他在别尔利奥兹背后喊道:

“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

别尔利奥兹打了个哆嗦,回头望望,又镇静下来,心想自己的名字和父名大概是他从什么报纸上看来的。这时教授双手凑成喇叭,又向他喊道:

“要不要,我马上叫人往基辅给您叔叔发一份电报?”

别尔利奥兹又浑身一颤:疯子怎么会知道我在基辅有个叔叔?这可从来没见过报,肯定没有。也许真的让流浪者说对了?他那些文件都是伪造的?唉,真是个怪家伙。打电话!马上打电话!很快就能查明他的身份!

别尔利奥兹决定对喊声不予理睬,继续快步向前走。

这时,就在通往铠甲街的出口处,从长椅上迎面站起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从阳光下闷热的空气里化出来的那个男人。现在他不再是透明的,而是血肉之躯的正常人。暝色中别尔利奥兹尚能看清,此人留着鸡毛般的小胡子,小眼睛里含有嘲弄的神色和醉意,格子花长裤系得很高,露出一双肮脏的白色短袜。

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不禁倒退了几步,但马上又自慰地想:这不过是荒唐的巧合,再说眼下哪有工夫琢磨这件事。

“公民,您在找旋转栅门吗?”穿格子裤的家伙用破嗓子的高音问道。“请往这边走!一直就到出口了。给点指路钱吧……买半瓶还魂酒喝……我从前是教堂的合唱指挥!”那家伙还装模作样摘下骑手帽,施了个挥手礼。

别尔利奥兹没有理会装腔作势的叫花子,连忙走到旋转门跟前,伸手推动转杆,打算跨上门外的铁轨,这时突然有红白两色的光迎面照过来,只见一个灯箱的玻璃上写着:“小心电车!”

说到电车,电车就到,它刚好从叶尔莫拉耶夫胡同的新线拐向铠甲大街。拐过弯后,上了直道,车厢里的电灯突然亮起来,电车吼叫一声,加快了速度。

别尔利奥兹站的位置并无危险,但向来谨慎的他还是决定退到旋叉后面去。他换一只手扶住转杆,朝后面跨了一步。不料他的手突然从转杆上滑落,一只脚止不住直向下溜,另一只脚也随之踏空,整个人便顺着鹅卵石的斜坡溜冰似的摔到了铁轨上。

他竭力想抓住什么东西,但身不由己仰倒在地,后脑勺不算太重撞到了卵石上。他还来得及看一眼天空,只见那轮明月——他无法判断在左边还是右边——已经变成了金黄色。他赶紧侧转身体,刹那间拼命把两腿收向腹部,但他已清楚地看到:女司机吓白了的脸和她那鲜红的头巾正势不可当地向他猛冲过来。别尔利奥兹没有喊叫,但是他身边的整条街上响起了女人绝望的尖叫声。女司机猛一拉电制动器,电车车头往地上一拱,又向上跳起,接着便是轰隆哗啦之声,车窗玻璃乱飞。别尔利奥兹的脑子里这时有个人在拼命大叫:“难道真是这样

吗?……”月亮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闪现了一下,它已经支离破碎。随后便是黑暗。

电车把别尔利奥兹整个儿罩在下面。只见一个黑糊糊的圆东西被抛到公园林荫道栅栏边的卵石斜坡上。这东西又从斜坡滚落下去,一直滚到下边的马路上,顺着卵石的路面颠跳了好远。

这是被电车切下来的别尔利奥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