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丢·彼拉多(第3/10页)

“你这流浪汉,为什么在集市上蛊惑人心?你讲真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理,你说,什么是真理?”

此刻,总督自忖道:“我的诸神啊!我不该在审判时问他这些……我的脑子不再管用了……”恍惚中他又看见一只盛着黑色液体的杯子。“给我一点毒药,毒药……”

他又听见那声音在说:

“真理首先是你头痛欲裂,痛得你怯懦地想到去死。你不仅没有力量同我说话,甚至很难正眼看我。我正在不由自主地折磨你,这使我感到难过。你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盼着你的狗快些到来,看来它是你唯一眷恋的生物了。不过你的痛苦即将结束,头痛就会过去的。”

书记官瞠目结舌望着犯人,竟没有录完上面这段话。

彼拉多朝犯人抬起充满痛苦的眼睛,这时他看见,太阳已高高升起在赛马场的上空,阳光射进了柱廊,慢慢移到耶稣脚上那双破鞋子上,耶稣向旁边让了让。

总督站起身来,双手抱紧脑袋,刮得光光的黄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他竭力克制住自己,重又坐回到椅子上。

犯人还在不停地说话,书记官已经完全停止记录,鹅似的伸长脖子,唯恐听漏掉一个字。

“好了,都过去了,”犯人友好地望望彼拉多说,“这让我非常高兴。总督大人,我劝你暂时离开宫殿,到郊外去,哪怕是到橄榄山的花园里去散散步也好。会有一场大雷雨的,”犯人眯起眼睛转身望了望太阳,“不是现在,是在傍晚。散步对你大有益处,我很乐意陪你一起走走。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我想你也许会感兴趣,我愿意跟你谈谈这些想法,何况你看起来是个很聪明的人。”

书记官面如死灰,把羊皮纸掉在了地上。

“不幸的是,”身被缧绁的犯人一发不可收拾地说下去,“你这个人过于闭塞,对别人彻底丧失了信任。人总不能完完全全只恋着一条狗,你说是吧。你的生活太贫乏了,总督大人。”犯人说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

此刻书记官只在考虑一个问题:该不该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来不由得他不相信。于是他又尽力想象起来:性格暴躁的总督面对犯人闻所未闻的狂妄之举会以何种奇特方式发泄他的盛怒。尽管书记官熟知总督的为人,结果仍令他匪夷所思。

总督嘶哑的嗓音用拉丁语说了一声:

“给他松绑!”

一名卫兵咚地一戳长矛杆,把矛交给旁边的人,走过来替犯人解掉了绳索。书记官拾起羊皮纸卷,他拿定了主意暂且不作笔录,也不大惊小怪。

“说实话吧,你是不是高明的医生?”彼拉多用希腊语轻声问道。

“不,总督大人,我不是医生,”犯人答道,一面舒服地搓着两只被捆伤红肿的手。

彼拉多突然一皱眉头,向犯人刺去两道逼人的目光,他的眼睛不再浑浊,又闪现出大家常见的那种火花。

“我还没有问过你,”彼拉多道,“也许你还懂拉丁语?”

“是的,我懂,”犯人说。

彼拉多苍黄的脸上又有了红晕。他用拉丁语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想唤我的狗?”

“这很简单,”犯人也用拉丁语回答,“你的手在空中有一个动作,”犯人学了学彼拉多的手势,“似乎你想抚摸什么东西,而且嘴唇……”

“不错,”彼拉多道。

俩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彼拉多又用希腊语提问:

“那么,你真是一名医生?”

“不,不,”犯人连连说,“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医生。”

“那好吧。既然你想保密,就随你的便。这和本案没有直接关系。那么,你坚持说,你没有号召人捣毁……烧毁,或者用什么别的方法毁掉圣殿,是吗?”

“总督大人,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号召任何人干这种事情。难道我像个白痴吗?”

“噢,是的,你才不像白痴呢,”总督轻声答道,脸上露出狞笑。“你起誓吧,就说没有这件事。”

“你要我拿什么起誓呢?”松了绑的犯人显得特别活跃。

“就拿你的命吧,”总督答道,“拿它起誓正是时候,你要知道,眼下你就命在旦夕,如千钧之系于一发。”

“总督大人,你是否认为,是你把我的命系于一发呢?”犯人问道。“若是这样,你就大错特错了。”

彼拉多打了个寒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倒是能割断这根发丝。”

“这你又错了,”犯人驳道,用一只手挡着阳光,脸上笑逐颜开,“必定只有那个系上发丝的人才能割断它,你不同意吗?”

“是啊是啊,”彼拉多笑笑说,“我不再怀疑耶路撒冷的二流子们成天跟着你转悠了。我不知道是谁把你的舌头系进嘴巴里,系得可真灵巧!还有,你告诉我,你是否骑着毛驴从苏兹门进入耶路撒冷?是否有一群市民跟着你欢呼,就像在欢迎一位先知?”总督说罢指了指羊皮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