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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刚发觉这一点的时候,他还没当回事儿。直到有一天,学校的校长——他自己也是一个才华横溢、通情达理的人——把他叫到一边。时至今日,戴维·科尔曼还能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觉得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大到能承受这些了。所以我要对你直说,在学校的四面墙内,除了我,你一个朋友也没有。”

起初,他还不信。随后因为他实际上是一个无比诚实的人,他最终对自己说,校长是对的。

于是校长对他说:“你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优等生,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理由去埋没你的才能,你有一个无与伦比的聪明的大脑。至于未来,你的前途不可限量。科尔曼,我想说的是,以我过来人的经验,我要提醒你:如果你想与他人共处,你必须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出挑才行。”

对一个年轻而敏感的生命说这种话是很鲁莽的,但是校长并没有低估他的学生。科尔曼带走了这个建议,分析消化了校长的话,最后开始否定自身。

从那时起,为了改正自己的缺点,他前所未有地努力起来。他给自己制订了一个近乎苦行僧的计划。他先从参加体育活动开始,从记事开始,戴维·科尔曼对各种运动都不感兴趣。在学校里,此前他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体育活动。他一直都觉得只有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才会去参加体育赛事,在一边傻乎乎地大呼小叫。现在他冬天踢足球,夏天打棒球。不管心里在想什么,他倒真成了体育健将。在大学时,他被选拔到校队。而不管是在高中,还是大学,在不上场的时候他都作为一个观众参加了每一次比赛,跟周围的每一个人一样嘶吼呐喊。

然而,即使他把自己的内心小心地隐藏起来,却始终无法摆脱格格不入的感觉。在自己内心深处,在每一个欢呼声中,他都感觉自己的行为幼稚无比。正是这种感觉使他相信,即使他已经将骄傲踩到脚下,但是却从未踩灭它。

他与他人的关系也差不多如此。在过去,如果碰到一个他感觉智商欠奉的家伙,他便从不费心去掩饰自己的厌恶和漠不关心。但是现在,作为计划的一部分,他要走出自己的世界,对那些人热心无比。结果在大学时,他获得了“老好人”的名号。如果大家有什么学习上的困难,他的名字简直成了通关密码。每个人都说:“去找戴维·科尔曼聊聊,他会给我们讲清楚的。”而事实上,最后他总是会帮到他们的。

按照常理来说,长此以往,他对周围人的想法应该改观才是。时间和经历,会让他对那些天分上有欠缺的人抱有同情心,但是,他一直都不确定这种感情是否曾经存在过。科尔曼自己发现,他仍然像过去一样对无能充满了蔑视,他用严格的约束去对抗它,作秀似的表演去掩饰它,但一切似乎都于事无补。

他进入医学行业,有一半是因为他那去世的父亲,他曾是一个乡村医生。一半是因为他自己也想做医生。但是,在选择特定的专业时,选择了病理则完全是因为在医学的各专业中这是最不能出风头的科室。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进一步打击自己那无法击败的骄傲的计划中的一步。

有一段时间,他相信他做到了。有时候,病理研究是极其孤独冷清的。这里的人不用和医院病人直接接触,与面对面诊断的激情和压力是分开的。但后来,随着兴趣和知识的增长,他发现自己对高倍显微镜下显露出来的秘密知道得比别人多,他对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又产生了轻视的情绪。当然,程度是没有那么以往那么强烈了,毕竟,在医学领域,他不可避免地还是碰到了不少和他的智力旗鼓相当的人。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也许可以稍微喘口气,把套在身上的那层铁甲松开一些。他还是碰到一些他觉得很没有头脑的家伙,这种人在医学院也是有的,但是他从未表现出来,与此同时,跟这些人打交道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让人闹心了。在这些心情稍微放松的片刻,他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终于克服了老毛病。

对此,他仍然很小心谨慎,15年来有意识的自我约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的。而有时候,他开始弄不清楚自己的行为动机,是完全出于自我选择,还是出于长久以来,他逼自己套上苦行僧的粗布麻衣后所产生的思维定势?

所以,现在他才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为什么要选择三郡医院?如果他选择了它,是因为这就他真正想要的,一个中等大小的、二线的医院,既没有名亦没有利?或者,这不过是潜意识里他能找到的最能折磨他的自尊的办法?

他把两封信件投入邮筒,这个问题,大概只有时间才能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