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2/5页)

有时候,米娅会背着相机出去,但更有可能花上几天甚至几周的时间进行外出拍摄的准备,而真正拍照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穆迪发现,米娅并不把自己视为摄影师,她认为摄影的本质是记录,他很快意识到,在米娅眼中,摄影无非是一种工具,对她而言,相当于画师手中的笔和雕塑家的雕刻刀。

照片冲洗出来之后,她会加以修饰。比如用华丽的狂欢节面具挡住照片里的人脸,或者直接剪下上面的人物,给他们“穿上”从时尚杂志上剪下来的“衣服”。有一张照片拍的是干净整洁的厨房,米娅在冲印好的相纸上洒了几滴柠檬水,营造出厨房被“污染”的感觉;还有一张拍的是晾衣绳上挂了一排衣服,她把漂白剂涂在上面,在晾衣绳周围制造出几团“鬼魂”般的白点,绳子本身也被扭曲了。另一组照片,每一张都小心地做过了双重曝光处理:一座摩天大楼的远景与她自己的中指的影像相重叠;一只躺在人行道上、翅膀展开的死鸟与蓝天重叠,除了眼睛是闭着的,它看上去真的像是在蓝天上飞翔。

米娅的工作风格魄力十足,只保留她喜欢的照片,扔掉其余的。灵感枯竭的时候,她就把每张照片都洗出来,毁掉所有底片。“我又不打算一照多卖。”穆迪问她为什么不多洗几张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很少拍人像——偶尔会给珀尔拍一张,比如女儿躺在草坪上的床板中间那次,但她从来不把珀尔的照片用于工作,也不用自己的照片。有一次,珀尔告诉穆迪,米娅做了一组自拍,在照片里用不同的物品——黑色蕾丝花边、马栗树的叶子、潮湿柔软的海星——挡着脸,最后忙了一个月,把照片的数量精简到了八张。它们既美丽又令人毛骨悚然,珀尔到现在依旧印象深刻:母亲明亮的眼睛从海星的触手之间向外窥探,好像一颗闪光的珍珠。可最后米娅还是烧掉了这组照片和底片,原因连珀尔都无法理解。“你花了那么多时间,”珀尔问母亲,“就为了‘叭’的一下,”她打了个响指,“把它们全都烧成灰?”

“我觉得效果不好。”米娅只回答了这一句。

而她真正保留下来并且卖掉的照片,都是相当令人震撼的作品。

住在安娜堡的豪华转租房的时候,米娅把房东们的许多家具拆分成零件,再加上各种奇怪的装饰——像她手指一样粗的螺栓、原木横梁、单独的脚掌——组合成动物的样子。比如把一张笨重的十九世纪书桌变成“公牛”,两侧的抽屉是粗壮的“牛腿”,抽屉上的铸铁把手是牛的“鼻子”“眼睛”和闪光的“阴囊”,一把呈扇形摊开的笔从桌子里探出来,组成了新月形的“牛角”。在珀尔的帮助下,米娅将这些部件摆在奶油色的波斯地毯上,营造出雾气蒸腾的背景,然后她亲自爬上桌子,以俯瞰的角度拍照,然后把书桌重新拼好;她把一只破旧不堪、已经碎成拱形金属网的中式鸟笼组装成一只老鹰,它伸展的“翅膀”有着黄铜组成的骨架,仿佛正要起飞;她在一张沙发里填充了许多东西,把它变得鼓鼓囊囊的,装扮成一头“大象”,象鼻子高高扬起,好像在吹奏管弦乐。这一系列照片既有趣又令人不安,动物的形象难以置信地精致逼真,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出它们是什么做的。通过朋友安妮塔——纽约一家画廊的老板——米娅卖出了不少这种照片。珀尔没去过纽约,也没见过安妮塔,米娅则讨厌纽约,永远不会到那里去宣传她的作品。“安妮塔,”有一次米娅在电话里告诉这位朋友,“我非常爱你,但我不能去纽约做展示,不,哪怕这样能卖出一百份作品也不行。”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会有这样的效果,但我不能去,你明白的。好了,你已经尽了力,我已经很满足了。”尽管如此,安妮塔还是设法卖出了六七套照片,这意味着米娅可以在接下来的半年中留在家里搞新项目,不用出去帮人打扫房子了。

珀尔的母亲是这样工作的:用四到六个月时间完成一个项目,然后开始下一个。她马不停蹄地工作,做出一组照片,交给安妮塔——通过她的画廊,至少能卖出其中的一小部分。起初的售价很便宜——几百美元一幅,米娅有时候不得不同时接两份甚至三份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作品得到了艺术界的认可,安妮塔能以更高的价格卖出更多的照片,足够支付米娅和珀尔的账单——食物、房租和大众车的油费——甚至还能付给安妮塔百分之五十的抽成。“有时候一幅照片能赚到两三千美元。”珀尔骄傲地告诉穆迪,穆迪迅速心算了一下:假如米娅每年卖出十幅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