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邦焦尔诺现象学(第2/3页)

迈克·邦焦尔诺不为无知而感到羞耻,觉得没有必要接受教育。他能接触到最令人眼花缭乱的知识领域却保持处子之身,不为所动,对于那些生来无动于衷和精神懒散的人,这无异是一种安慰。他小心翼翼,不使观众自叹不如,不仅展示他缺乏知识,而且一意孤行,不求上进。

另一方面,迈克·邦焦尔诺对那些确有知识的人表现出一种真诚而原始的钦佩。不过,他强调的是他们的自然特征、他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他们的记忆力和那些显而易见、很基本的方法论。只要通过大量的阅读、记住书里所说的话,一个人就变得有教养了。对于文化所具备的批判性和创造性的功能,迈克·邦焦尔诺则一窍不通。对他来说,文化的唯一衡量标准便是数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要有文化,必须读很多书),没有这方面天分的人干脆就别勉为其难。

迈克·邦焦尔诺对专家表示出无限的信心。教授是有学问的人,是官方文化的代表;他是这个领域里的技术员。一切问题都交给他,由他这个权威来解决。

然而,真正对文化产生仰慕,唯有在通过文化赚到钱的时候。那样一来,文化便证明是有用的。平庸的人拒绝学习,可他却决定要逼儿子读书。

迈克·邦焦尔诺头脑中的金钱及价值观是属于小布尔乔亚的:“现在你赢了十万里拉!数目不小,是吧?”

这样,迈克·邦焦尔诺向参赛者所传达的是那些在家里的观众们才会发出的无情反思:“想想你每月挣的薪水有多少,拿到这么多钱,你一定很高兴吧。以前曾经拿到过这么多钱吗?”

迈克·邦焦尔诺像孩子一样,把人分门别类,令人发笑地、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们(小孩子说:“对不起,警察叔叔……”),但又总是使用那种最常用的庸俗不堪的称呼:“收垃圾先生”,“小佃农先生”。

迈克·邦焦尔诺接受他所生活的社会中的一切神话。当巴比阿诺·达拉曼戈夫人出来参赛的时候,他亲吻她的手,说这么做乃是因为她是伯爵夫人(原话如此)。

除了社会上的各种神话之外,他对社会传统也照单全收。对于地位低下者,他表现出父亲般居高临下的态度,而对于社会名流,则表现得毕恭毕敬。

在给参赛者颁发奖金的时候,尽管他不会明确地这么说,但会本能地把它当作一种施舍,而并非其应得的奖品。他表示相信,在阶级辩证关系中,向上爬的一条出路便是上帝(上帝有时候以电视的面貌出现)。

迈克·邦焦尔诺所讲的意大利语属于基础水平。他的语言达到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境界。他废除了虚拟语气、从属结构的句式;他能够把句法结构变得几乎无影无踪。他避开代词,不厌其烦地重复整个主语。他使用的句号异乎寻常地多。他从不冒险使用插入语,绝不用因省略过多而晦涩的表达或典故。他唯一使用的隐喻都是那些早已家喻户晓的词汇。他使用的语言有严格的指代,会令新实证主义者们兴奋不已。理解他的话无须吹灰之力。凡是观众都能够感到,若是自己有机会被请去主持,完全能够比迈克·邦焦尔诺更能说会道。

迈克·邦焦尔诺排斥一个问题有多种答案的想法。他怀疑一切变体。Nabucco和Nabuccodonosor[6]不是一回事。面对数据的时候,他的反应像一台电脑,坚信A等于A,坚信排中律[7]。他属于漫不经心的亚里士多德学派之人,因此,他是保守的冒牌学究、家长式的统治者、反动分子。

迈克·邦焦尔诺完全没有幽默感。他之所以笑,是因为他满足于现实,而不是因为他能够歪曲现实。他完全听不懂似非而是的隽语;如果有人对他说这类似非而是的隽语,他只会面带笑容,重复别人的话,然后摇摇头,表示说这话的人有点稀奇古怪,不过并不招人嫌。他不愿意去思考,在似非而是的隽语后面是否还隐藏着一个事实,总之,他不认为似非而是的隽语是人们认可的一种表达方式。

他回避辩论术,即便是在可以采纳的领域内。他并不缺乏可知事物中的各种奇闻逸事。(新的绘画流派、深奥的学科……“我听到人们在谈论立体派,请告诉我,这立体派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完解释之后,他并不努力去深入挖掘,相反,却表现出一个通情达理的、思维健全的公民出于礼貌而提出的疑问。此外,他尊重别人的意见,但不是出于意识形态的原因,而是根本不感兴趣。

他会从围绕一个主题所产生的各种问题中,挑选出那些一般人会首先想到的问题,那些半数观众会马上斥之为太平庸的问题:“那张画想表现什么?”“是什么使你选择了一个跟你的日常工作如此大相径庭的嗜好?”“是什么使你对哲学发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