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儿子的信(第2/4页)

这种放浪形骸的战争游戏造就出的是一个服了18个月的兵役却连枪都没有碰过的人,他把时间都花在兵营里,严肃地学习中世纪哲学。这个人也许有许多罪孽,但对热爱武器和相信战士的价值的神圣性和有效性这样肮脏的罪孽却一窍不通。这个人,只有当他看到在维昂特河悲剧[3]发生之后,战士们在泥潭中跋涉,从事着以和平和为民为目的事业,才会欣赏军队的作用。这个人不相信有什么正义的战争,他相信战争是不公正的,应该遭到谴责,人们总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打仗,被迫卷入冲突之中,巴不得战争快快结束,却又要付出各种代价,因为这事关荣誉,你无法回避。而且,我相信我对战争有深深的、系统的、有教养的、有案可查的恐惧,这要归功于我儿时所经历的健康的、天真的、柏拉图式的释放嗜血的欲望,就好比你看完一部西部片(就是在大闹一场之后,沙龙阳台坍塌、桌子和大镜子被砸破、钢琴演奏员遭人射杀、厚玻璃板粉碎的那一种。)感到更干净、善良、放松,准备对挤兑你的行人发出微笑,愿意去拯救从鸟巢里掉下来的麻雀——其实亚里士多德早已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他要求悲剧在我们眼前挥动血红的旗帜,用神圣的泻盐把我们清洗得一干二净。

然后,我想象艾希曼(Eichmann)[4]的童年。他趴在地上,脸上一副地狱判官的神情,仔细打量着Meccano牌金属结构装配玩具的那一个个配件,恭恭敬敬地照着小册子的要求搭着;同时也热切期盼着打开他那色彩明亮的化学用具盒子;带着施虐的心情,把小木匠盒里的小工具一一摆放出来,放在一块胶合板上,那刨子同他的手一样宽,那锯子只有20厘米长。要当心喜欢造小吊车的男孩子!在这些小数学家冰冷、扭曲的心灵深处,正压抑着一些可怕情结,这在日后会成为驱动他们的成人生活的原动力。这些操纵玩具铁轨扳道器的小魔鬼,将孕育出未来死亡营的主管!小心,如果他们喜欢愤世嫉俗的玩具工厂为他们生产的火柴盒汽车、那些完美的仿制品、还有真的能打开的后车厢盖和可以上下移动的玻璃窗——太恐怖了!这种消磨时间的游戏对于将在未来指挥电子军队的司令来说,简直太恐怖了,他们没有任何热情,会无情地按下核战争的红色按钮。

你现在就可以认定他们是这样的人。房地产的大预测家,从出租贫民窟的房屋谋取暴利的房东,在寒冬腊月把房客赶走;在臭名昭著的“垄断”[5]游戏里,他们的品格就暴露无遗。他们对于房产的买进卖出、奋不顾身地进行各种证券投资组合已经习以为常。今天的葛朗台老爹,在喝娘奶的时候就已品尝过合并的滋味,玩宾戈牌时就深谙靠内线交易的道理。死亡官僚在玩乐高积木时就受到训练,官僚机构里那些行尸走肉者,在他们开始玩橡皮图章和小邮局游戏里的天平秤那一天起,精神已走向死亡。

那么明天呢?如今,非常工业化的圣诞节为我们带来了会说话、唱歌、走路的美国洋娃娃,多亏有用之不竭的电池能源,我们有了会跳跃、舞蹈的日本机器人,还有内部构造永远是个谜团的遥控汽车,在这个时代的童年里还会开发出一些什么呢?……

斯蒂芬诺,我的儿啊,我要给你枪。因为枪不是游戏,它能启迪游戏的灵感。有了枪,你必须创造出一个情景、一系列的人际关系和事件的各种辩证关系。你得大声叫喊出枪炮的隆隆声,而且你会发现所有游戏的价值都是你赋予它的,而不是它与生俱来的。当你想象在摧毁敌人的时候,你是在满足一种枯燥乏味的、现代文明永远都不可能扼杀的、祖先遗传而来的冲动,除非它让你变成一个整天只会做那些由公司心理学家设计的罗夏检测法[6]的神经病。不过,你会发现消灭敌人,跟许多其他游戏一样,是游戏的传统,因此,你知道它是超越现实以外的,你一边玩,一边就会明白游戏的局限性。你会排除怒气和压抑,然后就能接受既不关乎死也不关乎破坏的其他信息。这样一来,死亡和破坏对于你始终是幻想的元素,这一点很重要,比如《小红帽》中的狼,我们自然都非常憎恨,但总不至于今后对所有的阿尔萨斯狼狗产生不理智的憎恨。

但这可能还不是事情的全部,我也不打算把全部都告诉你。我不会允许你仅仅为了放松神经、以玩笑式的原始净化本能而开枪毙了你的小马驹,不会把价值的交流,pars construens[7],推迟到以后,放在宣泄以后。当你还躲在椅子后面开枪玩时,我就设法给你灌输一些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