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2/5页)

“是内脏不好啊,医生没有详细解释。可能还在研究吧。那座大学附属医院,实际上也够官僚了。”鸟说,同时他闻到了自己谎言的恶臭味。

“需要那么认真检查,我想是心脏吧。可是,为什么会心脏不好呢?”妻子无可奈何地说。鸟觉得自己又想学蟹爬行。

于是,鸟故意用一种少年气盛的粗暴语气对妻子和岳母说:“因为是专家在调查,目前,只能相信他们。任我们怎么猜测也无济于事。”

说完,鸟毫无自信地把不安的视线移向床的方向,原来妻子一直闭着眼睛。鸟俯望着妻子的脸,只见她眼睑肌肉松弛,鼻翼隆起,还有大得不匀称的嘴唇。他不安地想,这张脸还能重新恢复平素的均衡吧?妻子仍然闭着眼睛,身子一动也不动,像是睡过去了。然后,突然从紧闭的眼睑中涌出了一汪泪水。

“孩子生出来的那一瞬间,我听到护士‘啊’地叫了一声哟。当时我想,可能出现了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可是,接下来那院长先生好像很高兴地笑了起来,所以我也不清楚那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等麻醉剂的药劲过去我睁开眼睛时,孩子已经坐上急救车出发了。”妻子闭着眼睛说。

那个毛烘烘的院长!鸟的怒火直冲喉咙。这家伙竟在麻醉了的患者耳旁窃笑骚扰,如果这是他吃惊时的习惯动作,我就该提根棍子在黑影里等着,想法让他发出更高的笑声。但是,鸟不过是一时逞孩子气而已,他知道自己手上什么棍棒也没有,也不会在任何暗影里埋伏。鸟必须承认,自己已经丧失了和别人纠缠的必要依靠。为了求得妻子的谅解,鸟说:“我带来了葡萄柚子。”

“为什么要带葡萄柚子?”妻子寻衅吵架般地说。鸟立刻明白自己失策了。

“啊,是呀,你讨厌葡萄柚子的味道呢。”鸟自我谴责说,“为什么我要故意去买柚子呢?”

“我、孩子,你从没有放心上,是不是?鸟,你最上心考虑的不就是你自己么?在商量我们结婚仪式的甜点、水果时,为了这个柚子,我们吵了一架,你都忘了吗?”

鸟无力地摇了摇头,然后他渐渐逃离妻子歇斯底里的眼睛,躲在妻子枕边狭窄的角落里,注视着仍在准备发送秘密信号的岳母。鸟可怜兮兮地恳求岳母援助。

“在食品店挑选水果的时候,我觉得葡萄柚子什么地方有些特别。而它怎么特别,却没细想,就买下了。这柚子怎么处理呢?”

鸟是和火见子一块儿走进食品店的。他所感觉到的柚子的特别之处,无疑投下了火见子的影子。他想:从现在开始,我的生活细部里,火见子的影子将越来越浓了吧?

“屋里只要有一个葡萄柚子,我就会对那味道焦躁不安呀。”妻子仍然紧追不舍。鸟惶恐地想,妻子是不是马上就要嗅见火见子的影子了?

“那就把柚子送到护士们那儿去吧。”岳母说着,向鸟发出了新的信号。阳光穿过窗外茂密的绿叶映了进来,岳母深深凹陷的眼睛、瘦削的鼻梁两侧,都流动着绿色的光晕。终于,鸟读懂了岳母的信号,是让他给护士送柚子回来的时候,在走廊里等着。

“我去送,护士室是在楼下吧?”

“外来患者候诊室的旁边就是。”岳母凝视着鸟说。

鸟抱着装柚子的纸袋走到昏暗的走廊。走着走着,柚子的味道散发了出来,鸟的胸、脸,好像都染上了柚子香味的粒子。鸟想,肯定有一闻柚子味就气喘的家伙。随后他又想,躺在床上焦躁不安的妻子,眼圈染着绿晕、发送歌舞伎舞蹈似的信号的岳母,还有正在考虑柚子和气喘关系的自己,无论谁,大家做的事情都像在演戏。是在演戏,演戏。只有头上长着瘤子,被用糖水换走了牛奶因而不断衰弱下去的孩子不是演戏。即使如此,为什么不用白水,而用糖水呢?不给牛奶,不就越渗透出往冒牌货里掺点什么调料的卑鄙策略吗?鸟把柚子口袋递给闲班的护士,本想寒暄几句,但像小学时代的口吃病又犯了似的,他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鸟狼狈地沉默着,点了一下头,便匆忙拔腿往回返。身后响起了护士们响亮的笑声。演戏,演戏。无论什么,都像在演戏,都不是真的。这是为什么呢?鸟歪着头,屏住呼吸,一步三阶地往上走。通过婴儿室时,他提醒自己留心不要向里张望。

岳母拎着药罐,在患者家属和陪护人共同使用的炊事室前,昂扬地挺着上身伫立着。鸟走近岳母身旁,看到岳母的眼睛四周绿叶返照的光晕已经退去,代之而来的是一种极度的空虚感。鸟为此感到吃惊不已。他感觉到,与其说岳母昂然挺立,不如说她已经极度疲劳和绝望,以至于身体自然性的柔软也已丧失殆尽。鸟和岳母一边张望着对面仅距五米之远的妻子病房的房门,一边简略地相互问答。当岳母听到鸟说孩子还没死,便责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