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号牌太阳(第2/3页)

于是,一个女子转向那个假扮的奥普伊奇上尉,也就是那个身穿法式束腰大衣的男子,说道:

“你的先祖,上尉,每一位都是只有一个死。而你却不同!你会有三个死,它们就在这里。”(这样说着,她指了指戏班里的另外三个女人。)“这边这位老妇人,这位美人和这个小姑娘,她们就是你的三个死。好好看看她们吧……”

“那么这就是我将留下的一切吗?”真奥普伊奇上尉打断表演,问道。

“是的。全都在这儿。”

“真不少啊!”奥普伊奇上尉再次打断说。

“但是要当心,上尉,对你自己的这些死,你是不会注意到的,你会穿过它们,就像穿过凯旋门,而且你会继续你的旅程,如同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

“在我第三次死亡之后会发生什么,在我又一次被吸过血之后?”上尉打断她的话,再次为那些演员和客栈里那些旅客的惊惶失措而扬扬自得。

“上尉,对于你和其他人来说,你会暂时看上去似乎还活着,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直到你经历了你的最后之恋,直到一个你能够与她生育后代的女人爱上了你。到那时,在那个刹那之间,你将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因为‘第三个灵魂’不能生育后代,正如被再次吸过血的人不可能有孩子……”

忽然,从上面的天花板上传来吹黑管的声音。这一次,是有人在吹海顿的《圣安东尼圣咏》。一听见这首乐曲,上尉如同被烫着似的一跃而起。他制止了表演,急促地解散了那伙演员,然后跑着冲上那个镶嵌着鹅卵石的露台。

不一会儿,他又走进餐厅,胳膊上挽着一位女士。这位女士抱着一只蓝枕头,深深的乳沟边上点缀着几颗香气四溢的人造美人痣:还有,她把耳朵上的小洞都涂成了红色。上尉另一条胳膊挽着一名年轻男子,该男子长着一头俊美的波浪形鬈发,穿着奥地利轻骑兵的制服。

杜尼娅一见他们和上尉一起出现,就暗自惊呼,而上尉的新客人抱在怀中那只枕头上的铃铛则叮当作响。接着,他们听到奥普伊奇上尉突然开口了。上尉用一种变了嗓音、仿佛在教堂里咏唱一般的声音说:

在焦虑中,我的保护女神,

我穿越了巨大的空间,

无论哪里我都找不到避难之处,

也寻不到掩蔽之所。

艰辛的是孤身一人,孤身一人

在你们塞尔维亚人中间

我曾带给你一枚唱歌的戒指

你面纱后面的双眼却并不看我。

青春闪耀不是为了你的诗人

哪怕是在年华老去之时

你的可怕的梦境召唤我

从我的梦里

如今,我看到我的心儿升起

在令人苦痛的夜

晚然后又渐渐沉落

伴随着野蛮人的祈祷声。

说完这段话,上尉介绍这两位新来的旅客是斯雷姆地区卡尔洛夫奇的拉斯蒂娜·卡洛佩罗维奇夫人和她儿子阿尔瑟尼耶,奥地利军队中的少尉,他们因为此刻所发生的机缘巧合,长久以来是第一次,一个邂逅了自己的女儿,一个邂逅了自己的妹妹,就是眼前的这位杜尼娅·卡洛佩罗维奇。杜尼娅起身走向两值新来的人,吻了吻她母亲那只带铃铛穗饰的蓝枕头和她哥哥的嘴;然后,他们都坐下来。

“我都认不出你了。简直就像第一次见到你。自从你变成我同母异父的妹妹,你长得更漂亮了。”阿尔瑟尼耶对杜尼娅说,“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来。你的耳环。你想不想把它们戴上?”

“现在不戴。耳朵每次被耳环穿过,都会失去它们的贞洁;总会出一点点血。”杜尼娅微笑着说。

对少尉阿尔瑟尼耶来说,这微笑看着就像一种她用无与伦比的技巧加以演奏的陌生而贵重的乐器。杜尼娅望着她同母异父兄弟的眼睛,吻了吻她餐盘里的那把黑汤勺,仿佛她吻的就是阿尔瑟尼耶。

他已经注意到我的脚了,坐在餐桌另一端的耶丽赛纳·泰奈茨基一边吃着牡蛎,一边懊恼地想;她惊愕地盯着奥普伊奇上尉。“难道这就是杀死我父亲的那个男人?”

仿佛听到这个疑问,老奥普伊奇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开始致祝酒辞。

Mesdames,你们肯定在想,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人,他的灵魂是否沾满了烟灰。Permettez-moi l'opportunite de vous expliquer mon cas...我曾经唱过终身受益的教堂歌曲,后来不再唱了。我曾经喝过有益于两辈子的葡萄酒,后来把我的两个葡萄园都拔除了。我曾经拿着古斯尔小提琴胡乱拉了个够,然后把琴搞碎了。现在,我可以说我所有想说的话了……正如你们所知,你们女性经常向这场战争中闻名遐迩的军官要求一绺头发,作为对他们的纪念。毋庸置疑,我们这儿有些人所经历的情况却并不一样;我们有时会在我们受伤的身体上弄一绺女性的头发,作为女人救治过我们的标志。这绺男性头发和女性头发背后所隐含的则是我们士兵与那些统治我们的人之间的差别。因为人可以划分为杀人的人和仇恨人的人。作为士兵,我们属于那种没有天赋、但能杀人的种类,相比于那些有天赋并知道怎么去仇恨的掌权者,我们不过是平庸的乌合之众。你可以教一个人怎么把军刀耍得快过餐叉。但教人仇恨却需要耗掉数代人。仇恨是一种天赋。就像美妙的嗓音。天赋比任何军刀都要危险。如果我有这种天赋,我就不会是一介士兵,我会在堪比天堂的多瑙河的另一边,在你们的泽蒙,去制造钟铃,泰奈茨基小姐;我会用最美丽的钟来饮酒,我的一只耳朵会长出一株柳树,另一只耳朵会长出葡萄;而且我不会介意那只站立在你们家的铸造工厂屋顶上的铁公鸡。我会快活地坐在我的小划子上,一边捕捉聪明的鱼儿,一边狠狠地仇恨一些家伙,让他们的耳朵在巴黎某个地方掉下来。可是我缺乏仇恨的天赋,所以我必须杀掉我的那些敌人。当然,这些都是令人伤感的故事,而今天却是一个快乐的日子。经过了那么多年后,我又跟我的家人团聚了。我要藉此机会,同时为了我所爱的每个人的健康,干了这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