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程朱大义

丘之陶是楚闯横扫湖广北部时,攻陷宜城后俘虏的士人。他是宜城有名的阁老辅臣邱瑜之子,当然不可能轻易投降闯营。

李来亨对于这些投效闯军的文人,都是像之前对待陈可新、谢徵等人一样,先将其安置到中层位置上进行考验,并安排红队和恳德记设法调查他们的背景和社会关系。

确认这些人的投效是真心,并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磨砺以后,才会将其真正纳入到楚闯的统治核心之中。

丘之陶既然是阁老之子,当然就是红队监察的重点人物之一。他通过谢徵主持的节府试以后,先是在学政任职,在那个时候丘之陶就已经数度联络随州、襄阳一带的不法士绅,出现了意图谋乱的动向。

本来李来亨在率军离开湖广,前往豫东追踪袁时中之前,是有意于临走之前,先将湖广领内这些不稳定因素扫除一空的。

可是执掌红队的管队严薪建言,与其将这些已经全部暴露出来的不法分子扫除干净,不如加强对他们的监察,顺藤摸瓜、引蛇出洞,利用这一群人做线索,彻底拿掉湖广领内的叛乱官绅。

暴露于明面之上的危险,总比深藏于惊骇暗流之中悄然冲涌的危险,要容易对付许多。

所以闯军布置的反谍战略,就是以“控”为主。

简而言之,就是具有针对性的对待这些依然暴露出意图的不法官绅分子。对于他们采取加强监控的手法,但是并不直接逮拿,而是静观其变,默默掌握不法官绅分子的联络交流渠道,全面监察其社会关系网络。

红队在掌握足够的情报以后,便在这些不法官绅分子的身边安排红队和恳德记的人员进行潜伏。一旦他们开始进行实质性的反闯活动,就顺藤摸瓜,将其动员起来进行反闯活动的社会关系网络,一举捣毁。

所以丘之陶自以为在楚闯内部节节高升,特别是在李来亨离开湖广前,被任为郧阳府府尹时,他更是欢欣鼓舞,认为已经掌握到了闯营的要津位置,足可以掀起惊涛骇浪般的巨变。

他当然料想不到,他本人的一切活动,其实都处在红队的严密监控之下。

李来亨本来还想在离开随州前,当面将丘之陶的反闯计划拆穿,好满足一下自己揭露“阴谋”的欲望。最好,还能看到丘之陶在自己面前辩护、求饶,从而获得一种猫抓老鼠式的快感。

只“可惜”,方以仁对这种可能影响到红队实际工作的小心思,千劝万阻,严加反对,李来亨才收起了这种小心眼——李来亨的确是“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之人,但在面对方以仁的诘问时,却往往不能辩驳,只好败下阵来重新考虑自己的那些无谓想法。

其实若李来亨知道后来丘之陶的作为,他大概就会放弃这种无聊的想法了。当黄澍和牛成虎出兴安,领兵攻向郧阳府之际,丘之陶就像他自己暗中“密谋”策划的那样,联络郧阳、襄阳、随州三处官绅,试图蜂拥起事,结果却被早有准备的荆襄节度使调来学兵团轻松镇压。

丘之陶本人自然也身陷囹圄。

可他并没有像李来亨所想的那样屈膝求饶,而是在密谋被陈荩揭露以后,毫不犹豫地撞墙而死。丘之陶并不知道他联络官绅的所有活动,都处在闯军的监视之中,还认为只要自己一死,闯军就无法顺藤摸瓜抓到参与计划的其他人。

他固然愚蠢,可其志节又不可轻视。

对李来亨而言,意外之喜却是在马牧集俘虏侯方域后,在这位名动天下的复社公子面前,才算是体会到了一把包公式的明君快感。

从此处亦可见得,享誉天下的大名士,未必就是忠贞不屈之人,无名于历史者,却也不会是可以轻侮之人。

明末之事,或许就吊诡在这些地方。

丘之陶的死,让陈子龙、方以智和许都这三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了。于他们长年累月受到的教育来说,丘之陶当然是一个具有不二之节的忠臣志士,可他们三人刚刚经过徐州变乱的冲击,对自己将来的做法和前途,尚处迷茫时,听到丘之陶的事迹,就实在是口中哽咽、心中却微妙了。

许都还只是叹了一口气而已,陈子龙却从丘之陶的处境联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境遇,实在忍耐不住,流下了一行眼泪。

方以智心中对丘之陶,同样是既敬佩感动,又无可奈何,但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得已暂居在闯军的屋檐之下,自然不便于流露出对丘之陶的通勤感来,所以看到陈子龙流泪,当然就紧张地赶紧拉住他,用袖子给他抹了一把泪后,尴尬道:“徐州变乱,中原离丧之此,卧子兄是看到这千里无鸡鸣的场景,悲戚而泪吧?”

陈子龙却深呼吸了一口,他感到自己多年来沐浴的理学节义之道正在动摇,心中实在无法忍受和说服自己,为了躲避高谦的追杀,居然避身于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