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全是纸片人(第3/9页)

“来,喝。”杨铎捷晃了晃酒壶。

李云锡猛干一杯:“杨兄家这藏酒是不错,那我就不客气啦。”

杨铎捷没说什么,坐在一旁的岑堇天笑道:“难得见李兄如此开怀畅饮。”

李云锡:“……”

李云锡如今虽然混了个官职,但苦日子过惯了,为人比较抠门,自己根本不舍得买酒,上杨铎捷这儿做客才开了戒。

被岑堇天揶揄了一句,他也不生气,反而劝道:“咱哥三个好久没聚了,岑兄也来一杯?”

岑堇天挥了挥苍白的手:“不了不了,我还想留着命多种几日田。”

他倒是并不避讳自己的病,但李云锡不擅长说漂亮话,微醺之下更是迟钝,舌头打结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最近气色不错啊。”

岑堇天哪里不知道他的脾气,闻言笑出了声:“李兄有心了。”

杨铎捷:“确实。”

李云锡皱眉瞪着他。

杨铎捷:“怎么?”

李云锡:“你今天见面以来说的话,尚未超过十个字。我就奇怪了,你小子不是最会说话了吗,怎么突然惜字如金起来了?”

岑堇天也问:“杨兄似乎清减了些,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杨铎捷自己一口闷了一杯酒,苦笑道:“别提了,我这辈子都不想说话了。”

半壶酒后。

杨铎捷:“你俩在户部倒是得其所愿了,可知我进了钦天监,每天负责什么?卜筮。星命吉凶,祸福兴衰,天天编故事给人看。你们以为瞎编就成么?不行!大人物要这一卦算成坏的,它就得是坏的,还必须算得步罡踏斗、穷神知化,坏得扬葩振藻、斐然成章。我的文采是干这破事用的么?”

李云锡:“……”

岑堇天:“……”

杨铎捷打了个酒嗝:“这才哪到哪,还有更离谱的呢!有时太后要它坏,可陛下要它好,钦天监里分成两派,同僚之间辩经似的来回打机锋。我日易千稿,笔都磨秃,就为了证明那破龟甲往左裂是裂得好!嗟呼,天底下竟有如此凄惨之事,我杨铎捷十年寒窗,修出这八斗之才,最后终于当上了算命先生?!”

李云锡:“……”

岑堇天没忍住,笑了一声:“你别说,倒是形神兼备。”

杨铎捷长得颀长白皙,两道长长的细须随风一飘,颇有些仙风道骨。

李云锡搭住他的肩:“道长,你看我这手相……”

杨铎捷有气无力地骂道:“滚。”

李云锡笑够了,安慰道:“陛下不是说了么,眼下需要你写的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唬人,再过一阵,他会把你调走的。”

杨铎捷以手撑额,低声道:“我问一句大逆不道的,你们信他么?”

岑堇天当初就是第一个向夏侯澹表示效忠的,闻言干脆地点了点头。

李云锡沉默了一下:“他说让我继续整理各地的土地册籍,终有一日会用上,也算是天子之诺吧。”

杨铎捷惊了:“你刚进户部时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尔岚长袖善舞混得平步青云,你也不介怀了?”

李云锡露出些微不自在的神色:“我现在不那样看他了。”

杨铎捷怔了怔,苦笑一声,颓然道:“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彷徨。”

“杨兄……”

杨铎捷将声音压得更低:“自从湖上初遇以来,我们已经见过数次圣颜了。你们注意过么,那圣人望过来的眼神,有时候……倒也不愧圣人之名。”

如大风掠过草木,无悲无喜,天地不仁。

另外两人一时无话。

杨铎捷将客人送到门口,在道别前补上了一则消息:“礼部那张主事,你们知道吧?我俩一起准备千秋宴,混得很熟。昨儿他悄悄告诉我,燕国使团在大街上遭到匪徒追杀,侥幸逃脱。”

李云锡回头看他:“是太后假匪徒之名想除去他们吧?”

杨铎捷:“八九不离十。结果,陛下命礼部去他们的馆驿登门道歉,阵仗摆得很大,对着他们的冷脸还软语安慰了半天。”

岑堇天感叹:“那真是给足他们脸面。陛下是真心想促成和谈。”

杨铎捷:“所以我就更不解了。当初派汪兄孤身去燕国的时候,我就心里打鼓。现在汪兄有去无回,凶多吉少,陛下自己都猜测这群燕人来者不善,却还要放下身段去讨他们的好,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心里真的有计划,还是仅仅以此为由头,在从太后手上夺权?”

最后一句心里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我们难道只是夏侯澹争权的棋子与喉舌么?

夜里,图尔喘着粗气惊醒过来。

大夏馆驿中的床铺很柔软。太柔软了,简直让人的四肢都深深陷入,移动困难。或许正是因此,他才会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