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长假前

一转眼这周上课已经上到了第六天,所有人都神形俱废。历史老师还强撑在课堂上滔滔不绝,但下面的学生,心都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不人道啊不人道,一连上七天课,谁能受得了?”陈末把本子递过来,上面配了一个樱木花道漫画大哭的动漫头像。

陈末表面上看着潇洒酷酷的,其实是个话痨。跟人熟了之后,可以滔滔不绝讲三天三夜。她从小看的杂书多,不像钱佳玥,课外书就只有“优秀作文选”和“解放日报”,金庸也是考完中考被卡门怂恿着看的。下课后,陈末经常绘声绘色,从《基督山伯爵》讲到《三个火枪手》,从《灌篮高手》讲到《银河英雄传说》。有一回还偷偷摸摸背了两本三言二拍到学校里来,两篇赤裸裸的黄色小说看得钱佳玥瞠目结舌面红耳赤,一颗心扑通跳个不停。

下课讲话讲得起劲,上课难免也要讲。被各科老师抓到过无数次。陈末无所谓,钱佳玥有所谓。从小好学生乖乖女做惯了,被点名叫起来的时候,钱佳玥经常性脸涨通红,想找地缝钻。但老实说,陈末讲的东西比什么中国有哪五条河,质壁分离是怎么回事,化学元素周期表都要有意思多得多了。钱佳玥也不忍心叫陈末闭嘴。于是,两人一合计,去西宫买了本谍报本。

其实就是本可以换活页纸的本子。前面半本,都是各科笔记,后面一半,用来通信交流。陈末经常洋洋洒洒写一大堆,写完了,胳膊稍微一碰钱佳玥,钱佳玥就了然地偷偷接过来。上面经常画了各种花花绿绿的卡通形象,和各种编排老师的话。钱佳玥一手捂住嘴,不敢笑,等老师目光似乎望向了远方,才在下面急急回应几句。

一本本子,买来一个多礼拜,就快用掉一半。活页纸换了,继续写,小女生间永远对这套乐此不疲。

她们还在本子上交流歌词。

钱佳玥从小听的是“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陈秀娥偶尔放放“美酒加咖啡”“甜蜜蜜”,都要被陈老太一顿批判。初中时候,卡门是个不折不扣的追星族,但钱佳玥心里,是不屑卡门那些花花绿绿的磁带的,觉得“非正经女生所为也”。只有那个暑假,电视电台所有的地方都在放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

十五岁的时候,文艺女青年的心,仿佛预备好了要受全世界的欺负。“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幸福的地方去。”钱佳玥看着歌词,心里百转千回,一会儿代入到了自己和肖涵的关系中,一会儿又对大方弃妇感到发自内心的佩服和向往。于是,跟卡门逛新华书店时,也扭扭捏捏花了9块8买了盒磁带。夜深人静,偷偷把英语磁带换出来,把刘若英放到walkman里去。

钱佳玥也诚心正意把这首歌词抄在本子上给陈末看,换来陈末的嗤笑。

陈末在《很爱很爱你》的后面,用变色水笔,龙飞凤舞写:“你曾经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

看得钱佳玥目瞪口呆。

陈末又把自己walkman耳机塞到钱佳玥耳朵里,让她听一首粤语歌,节奏强烈,女声慷慨。对着磁带背面的繁体歌词,钱佳玥才明白,原来唱的是——

“多得他不再爱我。真的要多得他,去使我懂得,每一个故事结尾,无非别离,总是别离。”

那个女声叫王菲,陈末家抽屉里有两整排她的磁带。写词的那个叫林夕。

“我最喜欢这段,”在陈末家玩的时候,陈末得意地对钱佳玥和卡门叫——

“我最初抓紧他的双手,从来不爱自由。

能让我永远地拥有,已觉真的富有。

哪料这日抹掉眼泪也要靠我的手。

即使他已爱我多久,仍会高飞远走。”

爱情是什么,书上没有教,父母和老师都刻意回避。只有从小从电视里看,从言情小说里学,从爱情歌曲里听。很多年后钱佳玥想,听刘若英和听王菲长大的,应该成为非常不同的大人了吧。

但其实这个不同从小时候就能知道。就像同样看《灌篮高手》,卡门喜欢流川枫,陈末喜欢樱木花道,而钱佳玥喜欢藤真。

于是看着陈末笔下那个惟妙惟肖的樱木,钱佳玥笨拙地画了一个看不出是谁的藤真来:“忍一忍,休息也可以休息七天呢!”

七天长假,在1999年是新鲜事。但高中生,哪里有出去旅游的待遇?高考就像一把悬在的剑,把所有非分之想统统斩段。于是最大的盼望,无非是呆在家里看国庆阅兵。

1999年,是国庆五十周年。大阅兵在媒体上已经一轮一轮预热了,语文老师凑热闹,已经摆明说看完阅兵写作文。陈末,作为一个家里装了“锅”的土豪,在CNN和凤凰卫视间随时切换无压力,大方邀请钱佳玥和卡门去她家看阅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