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惜月/我的良人却已转身走了(4)

顾家居然和端木钦有旧,难道这些年的千回百转是跟这件事有关?那年,老总长遇刺,四少赶回江宁,侍从室选了他到官邸,父亲和长官都交代他事事谨慎,分寸规矩不能有半点疏漏。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他懂,更何况,他一向都是家里最循规蹈矩的孩子。谁知才报到半个月,他就出了篓子,二十岁的人了,毕业的时候所有功课都是优等,却原来连“听话”都不会。这事后来成了侍从室的一个笑话,如今想来,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可也就是那么个“篓子”,才有了此后总长大人和眼前这位顾小姐的几番甘苦。

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难以捉摸,要是当初他灵醒一点,现在会是怎样呢?一昼一夜,疾驰千里的列车仍然死死锢在轨上,而他这辆车却冲出了界限。

“要是有人追究起来,你怎么交代呢?”

“这件事恐怕要给你惹麻烦的。”

她说的,他之前就已经想过了,可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做,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就像那晚在唐公馆,众目睽睽,他咬牙去请她跳舞,是因为她美?因为她可怜?似乎都是,也都不是,他只是不希望他们难堪。灯光明灭,他在人群中旁观他们那一曲tango,是他平生仅见的惊心动魄,也许只有那样爱恨纠结,隐秘深埋的情人才能跳得那样好。众目睽睽,他就那样带走了她。他想起之前的传闻,说他从邵公馆里抢了人出来送到医院。那时候,他就在想,其实很多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江宁还是暮春,沣南已像仲夏了。婉凝换了芋紫的绉纱洋装,白色的翻边遮阳帽下,短短的面纱遮去了眼眸,只露出尖俏的下颌和闪着粉润珠光的双唇。蔡廷初隔着窗子,目送她上了酒店门前的黄包车,才按铃问服务生要了一壶热水,将手里的信凑在了壶口上。

这封信是顾婉凝出门前交给他的:“要是我今晚没有回来,你就马上回江宁,把这封信交给虞总长。”信只有一页,但她写得却仿佛有些吃力。水汽洇开了信封上的胶水,他略一迟疑,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信抽了出来。

顾婉凝在端木府门前下了车,门口的侍卫见她风姿楚楚,衣饰清华,想必身份不俗,便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小姐……”

“麻烦你们通报一声,我姓梅,是端木军长的世侄女,有事想要拜访他。”她说着,从手袋里拿出一方小巧的锦盒,“他看到这个就明白了。”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大门里头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响,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壮、年近五旬的将官,顾婉凝见了来人,微笑颔首:“端木叔叔。”

端木钦上下打量着她,两次欲言又止,方才说出话来:“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

顾婉凝抿了抿唇:“我有事要求您帮忙。”

端木钦忙道:“快,进去说话。”

端木钦的府邸虽亦是前朝总督的旧宅,但装潢陈设却都十分简素,花厅里一应赏玩皆无,只在门边案头摆了几盆叶片劲翠的君子兰、龟背竹,作观叶之用。

端木钦屏退了身边的卫士婢女,眼中的动容之色也不再掩抑:“小姐……小姐上一次回沣南来,还是八年前。这些年,小姐受委屈了,不过,您现在回来就好,其实……”

顾婉凝柔柔一笑,打断了他:“端木叔叔,我这次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你说。”

“我想见一见戴司令,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传个话?我不能在这儿久留,如果今明两天不行,我就要回江宁去了。”

端木钦一愣:“小姐,您既然回来了,何必还要回去呢?”转念一想,恍然道,“是他们不肯放小少爷?”

顾婉凝摇头笑道:“您误会了,我是怕带了他来,我就走不了了。”

端木钦听她如是说,又一径称呼戴季晟“司令”,不觉一叹,苦笑道:“小姐,当年的事,司令也是不得已,您还这样放不下吗?”

顾婉凝垂眸道:“我放不放得下,想必戴司令也不介意吧?”

淡绿的褶帘将日光挡在窗外,虽然端木钦没有说,但她也猜到他们这是要到哪儿去。除了刚回国那次,她再也没有来看过他,他会伤心吗?可是,什么都不会比他这些年的人生更叫她伤心吧?梅花不属于这个季节,夏日的梅林和寻常草木一样,翠色琳琅。八年前,也是这样的天,这样的路,这样的一片梅林,那枝叶深处白玉雕栏的一方墓碑,让她十年来的噩梦尽数成真。他也是这样立在墓碑前,试图伸手抱她:“清词,你不要恨我。”她没有哭,只是冷漠地躲避:“我不恨你,我根本不记得你是谁。”

“清词,你带给我一句话,救了沣南数十万子弟兵。可我心里更高兴的,是你到底都顾念着我们的骨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