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2/5页)

小和尚好骗,又从未见过这样的谪仙少年,真这么深信不疑了好些日子。

……直到白鹤童子开始试图砸开他的佛珠,看里面有没有果仁,能不能吃。

小和尚魂飞魄散,抢回佛珠闭门不出,只道原来不是白鹤尊者,是山中灵鹤得道,化成了精怪。

“……”时鹤春愁得不行,趴在佛塔的窗户边上:“我就不能是个人?”

小和尚不信他是个人:“凡夫俗子,怎么会这么好看?”

时鹤春立马被他夸高兴了,不自觉地举止斯文了些,没再试图从窗户钻进去,敛着袍袖靠在塔前。

小和尚念了几十遍“阿弥陀佛”,心疼地摸砸出白印的佛珠,悄悄把门推开小缝,看外面钟灵毓秀的小鹤妖。

时鹤春不嬉皮笑脸、不胡闹折腾的时候,身上会有很静寂的檀香气。

站在那里的少年也像是檀香,不像小和尚在庙堂见的灯火,不烫不亮不灼灼,只是安静地烧……但幽香渺远,能使人澄心静虑。

时鹤春不折腾他,也就不小心忘了要折腾,只是抱着手腕,一言不发地靠在佛塔窗外,对着远处楼宇出神。

小和尚反倒忍不住了,犹豫了一会儿,悄悄去窗边找他说话:“施主,那是耀武楼。”

那是宫中的耀武楼,秦王世子年纪不够,不曾去过,但听闻那处楼宇气派高耸,是京中视野最好的地方。

时鹤春慢慢揉着手腕,随口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那是耀武楼……

小和尚愣了下,有些惊讶。

时鹤春也回过神,身上那种静寂死气骤然淡了,仿佛又活过来,兴致勃勃扯住小师父:“这可是你自己冒头的。”

小和尚大惊,跺了跺脚追悔莫及,捂着耳朵念阿弥陀佛。

“走走,陪我去听戏。”时鹤春才不管阿弥陀佛,“我知道哪个戏园子最好,你跟我去,不花钱的,咱们两个趴在墙头上听,别念经了秦小师父……”

……

“能请你……陪我去听场戏么?”

佛塔里,大理寺卿斟酌良久,还是问新认识的孤魂:“下官出钱,下官有银子。”

鬼魂听戏又不用交茶水钱,但迂直的大理寺卿在这些琐事上,只怕还是没学会转弯。

秦照尘攥着碎银子,低声解释:“我自己不敢去。”

秦王殿下自己不敢去。

一个人进了戏园子会做梦。

会做被一只小仙鹤拐着,拉拉扯扯不由分说,爬上墙头听戏的梦。

小和尚这辈子也没做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事,小和尚生性规矩,小和尚根本听不懂戏,府上庙里都说这是“靡靡之音”。

这样凶险的地方,一不留神就要破了道心,之所以还要去,是因为小和尚不敢挣时鹤春的手。

那只手腕侧有深可见骨的旧创痕,狰狞盘踞,只是看着都觉怵目,叫人不敢想它是新伤时该是什么样。

时鹤春津津有味地听戏,摇头晃脑跟着唱,一扭头看见小师父盯着自己手腕,就拿袖子遮住。

时鹤春不喜欢这些疤痕被人看见,把手收回袖子,不肯再伸出来。

“这有什么好看?不准看。”

爱漂亮的小仙鹤不高兴了:“别看,别看。”

……

后来成了大理寺卿的秦照尘,其实不止一次,想要查清这是怎么回事。

但次次查不到头,老太医不叫他查,时鹤春自己也这么说。

“听话。”跑来大理寺喝酒的奸佞,把玩着那顶獬豸冠,头也不抬,“等我死了你再查,那时候就好查了。”

这话听得大理寺卿心惊胆颤,眉峰蹙得死紧:“胡言乱语。”

时鹤春也不跟他犟,按照尘师父的规矩,坐起来啪地合掌拜了拜,半点不诚心地念了个“阿弥陀佛”。

那之后,大理寺卿其实的确听话,没再追查这件事。

但也就像时鹤春说的……在时鹤春死后,再要查这件事就不难,甚至用不着特意去查。

秦王殿下整顿朝堂,总揽刑狱,自然要梳理陈年旧案。

——有些被一手遮天的权佞压住,多年未曾重见天日的卷宗,也就这么都被重新翻扯出来。

谋反、密诏、长公主……桩桩旧事血案,化成墨字依旧触目惊心。

大理寺卿办了多少年的案子,既然已经看见了,就不可能想不通,不可能猜不到。

在他手中,早已陈旧泛黄的卷宗,冷冰冰一笔“鹤家子”,化成时鹤春身上数不清的旧创。

……

“他当然知道耀武楼。”

邀请萍水相逢的孤魂出门看戏的大理寺卿,暂时熄灭火盆、搁了笔,边穿外袍边低声说:“他原本能当将军的。”

时鹤春小时候想当将军的。

醉沉了的时候,他这么跟秦照尘说过。

翻云覆雨易如反掌的奸佞,愣愣看着那双提笔都费力的手,向大理寺卿击鼓鸣冤:“我小时候身手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