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4/5页)

这下没人敢动他了。

刚才对他凶神恶煞的衙役,这会儿都慑得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头也不敢抬。

那些高喊着“大理寺卿私纵死囚”、故意惑乱人心的恶徒,也干张着嘴说不出话,一时不知该再喊些什么。

秦照尘身上本就功勋昭彰。

大理寺卿在朝中执法如山、刚正不阿的雷霆震慑,秦王殿下这一趟放粮攒下的威望人心……再加上大义灭亲、亲手屠戮奸佞首恶。

就像首辅此前说的,这是时鹤春亲手送他的,拿命铺的一条锦绣青云路。

今日没人能杀秦照尘,以后就再没人能杀了。

县令从愣神里醒悟,慌张拱手问秦王殿下安,府衙上下都战战兢兢拜倒。

秦照尘穿过那个不大的院落,他一路走过去,一路不停有人跪下,或许是心虚,或许是畏惧。

杀伐狠厉果决的大理寺卿,来日逢云化龙,倘若追究起今夜,数不清的人要遭殃。

秦照尘看不见这些,他走下那些台阶,像是踩着时鹤春的血。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活着的变成了他,怎么……那些人说,时鹤春是喝了毒酒、受了极刑。

时鹤春最怕疼,谁敢对时鹤春动这种手?

怎么会有毒酒,哪来的毒酒,他给时鹤春……

秦照尘被横在面前的手臂拦住。

两相挣扎碰撞,那个被他揣进怀里的银酒壶硌住肋骨,从心肺里炸开刺痛。

……时鹤春不喝他的酒。

不喝他的酒。

落在秦王府的小仙鹤,很好养,从来什么都肯喝,甜酒酿喝,浊酒也喝。

大理寺卿穷疯了,攒着俸禄买回去的三勒浆,装进小酒壶里只有半壶,时大人就美滋滋兑水晃着喝。

时鹤春忽然不喝他的酒,他怎么不知道警惕,不知道留个神……

“别去看了。”鹤归堂的人追上他,拦住他,“秦大人,大人不叫你去看。”

那人对他说:“没人……大人走了,我们把大人劫走了,躲起来了。”

那人说:“牢里是没名字的尸首,我们在乱葬岗里找的。”

那人说:“这些人都被唬住了。大人躲在山里,要养个三五年的病,让我们跟您说,他先不出来了……”

极为苍白的遮掩借口,终归消失在无光无影的漆黑眼底,鹤归堂的人看着秦照尘,无法判断大理寺卿是否还活着。

秦照尘还活着,活着站在打开的监牢门口。

里面的尸首已叫草席敛了,旁边放着一口薄棺,只等放进去钉死,就仓促下葬了事。

鹤归堂的人本该奉命拦他,可到了这一步,怎么拦得住,秦照尘像是随时也会死,死得只剩个空空如也的躯壳。

“我不会。”秦照尘说,他跪下来,“我会活着,不会死,我还有事没做完,死难瞑目。”

大理寺卿今晚,原本也是抱着死不瞑目的心思,来放时鹤春。

这一路触目惊心,饿殍千里饥民遍地,易子而食。史书上的寥寥几笔,亲眼看清,原来是地狱修罗景象。

秦照尘今晚来放时鹤春,是要把命和这颗心一起殉了……可时鹤春比他快,他的抉择挣扎、斟酌衡量,在时鹤春那里无需考虑。

秦照尘打开草席,脱下被那些人小心奉回来的官袍,仔细裹住那具尸首。

他攥着袖口,擦拭被血污染过的眉眼。

大理寺卿擦得仔细,沾了一点酒去擦,边擦边低声哄:“闭眼睛,睡觉。”

他的小仙鹤仰在他怀里,裹着他的官袍,很安静地看着他。

秦照尘想不通,像时鹤春这么怕疼的人,是怎么对着自己下刀的。

秦照尘拢着时鹤春的手,那只手的手指还微弯,已经变得冷僵了,是个持刀的姿势。

怎么该是持刀呢。

这双手里该握的是银子,怀里抱的也该是。

秦照尘搜遍了全身。

可笑大理寺卿身上甚至没有一粒碎银子,那银酒壶他舍不得,只能抬头借:“有银两吗?”

此刻狱中没有旁人,大理寺卿不发话,没人敢进来。

鹤归堂的人沉默伫立,欲言又止,只是出去绕了一圈,勉强攒了几两碎银回来,全交给他。

秦照尘把银子放在时鹤春手里,那双手握不住,稍稍一晃,白花花的银子就又都散落回地上。

“不要么?”秦照尘哄他,“那就抱。”

秦照尘把人抱进怀里,可时鹤春身上全是伤,片片殷红刺目,没个能拍抚的地方。

秦照尘喂他酒,时鹤春也咽不下,这具身体的喉间早已冷了,清凌凌的水酒混着淡淡血色溢出来。

秦照尘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

“大人说,他自己买的好酒。”

鹤归堂的人低声说:“比秦大人给买的好,喝了立刻就不疼。”

“大人说,他腻了红尘,回天上去玩玩,和大理寺的什么罪状不相干。”